“年头也真坏,吃饭真不容易……”阿波哥喃喃地说,随后他转过头去对着华生,“你阿哥支撑着这一家颇不容易哩,华生,你得原谅他,有些事情,在他是不得不委曲求全的,……譬如刚才……”
“都是他自讨苦吃,我管他!”华生一提到他阿哥又生了气。“他没用,还要连累我。”
“他是一个好人,华生,刚才的事情,也无非为了你着想的……”
“阿波哥说得是,”葛生嫂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听见阿波哥的话,插了进来说,“没用也真没用……这事情,依我的脾气也不肯休的……但是,阿波哥,他也一番好心呢。我昨天夜里一听见他要这么办,几乎发疯了,同他吵到十二点……‘为了华生呀!’他这样的说着,眼泪汪汪的。我想了又想,也只好同意了。”葛生嫂说着眼角润湿起来,转过去对着华生:“你要怪他,不如怪我吧。我至少可以早点通知阻止他的……”
“哪里的话,葛生嫂,华生明白的……”
华生低下头沉默了。他心里感觉到一阵凄楚,愤怒的火立刻熄灭了。他想到了他的阿哥。
为了他!那是真的。这十年来,他阿哥对他够好了。倘若不是亲兄弟,他阿哥会对他这样好吗?那是不容犹豫的可以回答说:“是的。”他做人,或者是他的心,几乎全是为的别人,他自己仿佛是并不存在着的。
刚才的事情,华生能够怪他吗?除了怪他太老实以外,是没有什么可怪的,而这太老实,也就是为的华生呀。
华生想到这里,几乎哭出来了,他阿哥虽然太老实,这样的事情,未见得是愿意做的。那是多么的委屈,多么的丢脸,谁也不能忍受的耻辱,而他的阿哥却为了他低头下气的去忍受了。他的心里是怎样的痛苦呢?……
“妈妈!”这时外而忽然有孩子的尖利的声音叫了起来,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葛生嫂的大儿子阿城跑进来了,带着一阵火药的气息。
“妈妈!叔叔!”他笑嘻嘻地手中握着一截很大的开过花了的大爆竹,衣袋装满了鞭炮,“你们怎么……”
“过来!”葛生嫂瞥见他手中的爆竹,惊骇地把他拖了过去。“叫波叔叔!”
“波叔叔……”他缓慢地说着,睁着一对惊异的大眼睛。
“阿才呢?”葛生嫂立刻问他,想阻止他说话。
但是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溜了开去,奔到华生的面前,得意地晃着那个大爆竹,叫着说:
“叔叔!你怎么不出去呀?……爸爸放爆仗,真有趣呵!喏,喏,我还捡了这许多鞭炮呀!……”他挺着肚子,拍拍自己的口袋。
“该死的东西!”葛生嫂连忙又一把拖住了他,“滚出去!”
“真多呀,看的人!街上挤满了……”
“我揍死你,不把阿弟叫回来!……”葛生嫂立刻把他推到了门外,拍的把门关上了。
华生已经满脸苍白,痉挛地斜靠在阿波哥的身上。刚才平静了的心现在又给他侄儿的话扰乱了。那简直是和针一样的锋利,刺着他的心。
葛生嫂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阿波哥拍拍华生的肩膀,叫着说:
“华生!你忘记我的话了吗?有一天会来到的!忍耐些吧,阿如老板自有倒霉的一天的!”
“是呀,阿波哥说的是呀!”葛生嫂连忙接了上来,“恶人自有恶报的,华生,……天有眼睛的呵……”
她说完这话,仍喃喃地翁动着嘴唇,像在祈祷又像在诅咒似的,焦急得额角上流出汗来,快要落泪了。
“这是小事,华生,”阿波哥喊着说,“忘记了你是个男子汉吗?”
华生突然把头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