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华生喊着说,“照你的话就是了。”
“不要你写!不要你写!”她说着把那张信纸抢了过来给菊香。“告诉他,欠十二元债,现在都还清了。对亲生的儿子说谎话是罪过的!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三岁就死了爸爸,我苦守了二十几年,全为的他阿……”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菊香蹙着眉头,给她写了下去,不时红着眼圈,苦恼地对华生低声地说:
“这日子也亏她过得……我八岁搬到傅家桥来,就看见她给人家砻谷,舂米,洗衣,磨粉,……苦恼地把儿子养大到十八岁出门,满了三年学徒,就应该赚钱来养娘了,哪晓得不走正路,这里做上三天走了,那里做上四天走了,只爱嫖赌……这次寄来二十元钱,真是天良发现了……她这几年来老了许多,只会给人家跑跑腿,这个给她几个铜板,那个给她一碗剩饭,一件破衣服,一双旧鞋子……脚上这一双破鞋穿了一年多了,还是男人穿下的,大了许多,脚尖塞着棉花呢……亏的有点神经病。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叫我们就活不下去……她虽然穷,给人家买东西从来不赚钱,有时拿钱给她,她还不要,除非连一粒米也没有了,这才羞惭地拿着跑了,几天不见面……真是太好了……”
“所以她穷得这样,所以要吃苦,”华生咬着嘴唇,忿忿地说,“这世界,只有坏人才有好的日子过,才有好的福享!越老实,越被人家欺!我阿哥就是这样!他平日要是凶一点,你看吧,昨天傅阿如就决不会对我那样的!”
“写好了,”菊香搁了笔,大声说着。“还有别的话吗?快点说来呀!”
“没有了,只说冷热要当心,过年要回来,钱收到了……呵,说我欠了十二元债,现在还清了,是吗?”
“是的,你放心去吧,不会捉弄你的。”
“谢谢你,菊香,你真是个好人,又聪明,又能干你晓得吗?”她拍拍华生的肩膀,翘起一个拇指,“这样的姑娘,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呀……”
于是她又嘻嘻地笑了起来,眼眶里含着黄亮亮的像是眼泪也像是眼水的东西,收了信,孩子似的跳着走出了店堂。
但是一到街上,她忽然停住了:
“啊呀呀,我的天呀!”她大声叫了起来,顿着脚,往桥西望着。
菊香首先跑到柜台边往那边望了去。她看见两个人走进了丰泰米店。前面是葛生哥,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捆红纸包的东西,腋下夹着许多红红绿绿的东西,像纸爆。
华生迟到柜台边,没看见葛生哥,只见着中密保长跨进店堂的背影。桥上有几个人在走动。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这聋子!”华生埋怨似的说,“老是这样!”
“我的天呀!这还了得吗?……”她依然蹬着脚,回过头来,望着柜台内的华生。“那是,做什么呀?……”
“你这傻瓜!”菊香在她面前挥着手,惊慌地站到华生的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一面惊慌地对着阿英做眼色。
她吃了一惊,了解了,立刻转了语气,喊着说:“啊呀呀,我的天!我做什么来的呀……把华生要紧事情忘记了,这还了得吗?……”
“什么?”华生偏开身子。
“你阿哥叫你去,有要紧事情呀!……他本来托我来叫你的,我这个神经病,到现在才记起来……”
“真是神经病,大惊小怪的,我道又是什么大事情了。”华生笑着说,“一夜没回去,有什么要紧。”
“真是神经病,”菊香转过脸来对着华生,“你快点回去看看吧,一夜不回家,葛生哥和葛生嫂自然着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