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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还不是,大家都有份的!你又不能搬到家里来,和他争什么呢?”

    “有份就要争!不能让他私占!”

    “争下去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好处也要争的,谁像你这样不中用。”

    “唉,你和华生一样说不明白……”

    “你和华生一样,就不会被人欺了,我们这一家!”

    “算了,算了,你们哪里明白。唉,我不过看得远一点,也全是为的华生呵……”

    葛生哥说着叹着气,咳呛起来了。他心里是那样的苦痛,仿佛钩子扎着了他的心似的。他一片苦心,没有谁了解他:连他自己的妻子也这样。

    “是命运呵,是命运注定了,没办法的……”他翕动着嘴唇,暗暗自语着,但没有清晰地发出声音。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知道是没用的。他只是接连咳呛着,低着头弓着背,半天咳不出一口痰来,用手们着自己的心口。

    葛生嫂看见他这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她的口气转轨了:

    “有痰就好了,老是咳不出一口痰来……随你去办吧,急什么呢?我是气不过,才这样说说的,本来是个女人家哪!……你常常劝我们要度量宽些,你做什么要着急呢?……酒冷了,你还是喝两杯酒吧,解解闷也好……做人总要快乐一点才是……”

    好说着给满满的斟了一杯,但同时又痛苦地皱上了眉头。她知道这酒是有害处的,尤其是对于咳嗽的人,然而葛生哥却只有这酒才能消遣他心中的苦闷。

    葛生哥一提起酒,果然又渐渐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他并不会喝酒,以前年青的时候,他可以喝两斤,带着微醺的酒意,两斤半加足了,三斤便要大醉。现在上了年纪,酒量衰退了,最多也喝不上两斤,一斤是最好的。但为了咳嗽病,不能多喝,又为了酒价贵,也只得少喝了。因此他决定了每餐喝二两到四两。

    平常总是每餐二两,早晨是不喝的,遇到意外的兴奋,这才加到了四两。他平生除了酒,没有什么嗜好。烟草闻了要咳嗽,麻将牌九是根本不懂的。只有酒,少不得,仿佛他的生命似的。好像是因为不敢多喝,不能多喝的缘故,和他的生成了一个不会性急的性格,近来愈加喝得慢了。他总是缓慢地一点一点的啜着,仿佛两唇才浸到酒里,酒杯就放下了,然后啧啧地用舌头在两唇上舐着,爱惜地细尝那余味。这应该是不会使他的神经兴奋或者麻痹的,然而不知怎的,他这时却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愉快得像是在清澈的微波上荡漾着的小舟。他一天到晚,不是为自己忙碌着,就是为人家忙碌着,没有一点休息,只有酒一到手,便忘记了时间,成了他的无限止的休息。

    他现在又是这样。外面的风声已经平静下来,雨小了,他没有注意到,这本来是他平常最关心的。每餐吃饭,华生总是坐在他对面,现在华生没有回来,他也没有问,没有想到。孩子们在争着抢菜吃,一个闹着,一个哭着,他仿佛没有看见,没有听到。他低着头,眼光注视着杯中的酒,眼珠上蒙着一层朦胧的薄膜,像在沉思似的,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想。除了他的嘴唇和舌头对于酒的感觉以外,一切都愉快地休息了。大家都已经吃好了饭,他的大儿子跑到邻居家去玩耍了,两个小的孩子午睡了,葛生嫂冒着雨到河边去洗衣服了,他的酒还只喝完一半。平常葛生嫂总要催他好几次,今天却只是由他缓慢地喝着。她知道他心里忧闷,谁也不能安慰他的,除了酒。

    但是他今天愈加喝得慢了,也似乎有意的想混过这半天苦恼的时光。一直延长了两个钟头,他才站起来在房中踱着,这时他还保留着喝酒时候的神气,平常的景物都不能使他注意。半小时后,他于是像从梦中醒来似的重又自动地记起了一切,忧愁痛苦也就接着来了。

    他记起了今天晚上必须到乡长傅青山那里去。那是傅青山对他当面叮嘱的,低声地不让华生知道。为什么要避开华生呢?这个很清楚。当时华生正发着气。这事情,如果看得小一点,别的人也就可以出来和解,例如阿浩叔,既是长辈,又是保长,而且傅家桥有什么事情也多是他出来说话的。乡长出场了,自然当做了大事。这是可忧的。但是葛生哥却还不觉得完全绝望。一则他过去对傅青山并不错,二则刚才要他晚上单独去似乎正是要他做一个缓冲人,使这事情有转圜的徐地。傅青山是个很利害很能干的人,从这里可以窥见他的几分意思,是值得感激的。

    今天晚上!这是一个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