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地饺子被端上桌,萧绥小口咬着,她眯起眼,上一次和人一起过年的记忆早已经湮灭在漫长的岁月中,依稀一两个画面,还是站在栖凤台上,观千人大傩之舞,帝王,嫔妃,皇子,公主,所有人都做喜气洋洋之态,美酒,华宴,琴瑟不绝,高朋满座,极致的热闹中带着近乎惨淡的寥落。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看他不疾不徐地在往锅里下饺子的背影,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闷,也不知道说话,热闹却随着腾腾水汽蒸在屋子的每一处角落,填的满满当当。
萧昀一回头就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能吃饱”
萧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秀色可餐。”
沈老师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脸皮薄如蝉翼,他轻咳一声不说话,耳廓红了。
系统大煞风景:“宿主,我得提醒你哦,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你不会认真了吧?”
萧绥不以为意:“世间痴男怨女万丈红尘,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明白”
“可是……等他陷入轮回,他忘得一干二净,只有你记得,这样,太难过了。”更何况,无情道定是无情人,若动情必生心魔……难道要为了一个凡人废道重修不成
这话,系统不敢与萧绥说,它想着,她心里必然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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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百年簪缨世家,自有世家的清高气度,几乎老一辈萧家人都出身台大,能让萧昀留学已是破例,更不可能放任他长成一个黄皮白心的香蕉人,教习教得面面俱到,数学要学,国学亦不能落,且俱要做到最优最好,半点瑕疵也不能出。
是以连出身皇族的萧绥都不得不感叹,萧昀的国学素养亦是极好的。
萧昀不知是因为今年有人陪着过年还是其他,兴致颇高,拉了萧绥陪他在书房写春联福字,萧绥在一旁泡茶,倒也自在。
室内茶香暗溢,萧昀拿笔的手一顿:“金骏眉”
“之前和韩江远吃饭,碰见个不长眼的让韩江远捎茶叶给他爸爸,他那个不知轻重的,本来想把这茶扔垃圾桶,我赶紧从他手里夺了回来,省得浪费了茶农的心思。”
她提及韩江远,萧昀略有不快,笔尖一顿,没答话。
萧绥端着茶盘走到他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由他自取,而是端起其中一杯递到他跟前,向来在这些事上格外端庄守礼的萧昀意外地就着她的手轻抿一口。
花香恬淡,本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不知怎的,到他嘴里就品出了有失公允的评价:“一般。”
萧绥也不搭话,另取了一杯慢慢饮尽,道:“家里的矿泉水配不上这茶。”
萧昀瞥了她一眼,伸出空闲的右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拥着她继续给画着色。
春联已经写好晾在一旁,现在他笔下是幅荷塘春色。
长案上的紫檀木盒不着一饰,古拙修长,萧绥随手打开,里面放着一卷宣纸。
“这纸不错。”纸面色如细雪,触手凉滑如绸,修真界重玉简而不重纸张,昆仑大世界凡间最好的纸张,亦有所不及。
“萧家喜宣本不喜绢本,这宣纸是萧家故交所做。老人祖籍安徽,家中世代造纸为业,如今已经是第三十六代,坚持古法造纸,每张纸需一百二十道工序,一年所得不过百刀,全供我萧家叔伯大爷写字作画。”萧昀漫不经心地在莲花瓣中点染上半抹嫣红,娇艳妖娆。
“萧家为此专门在安徽泾县命人每年种上数亩沙田稻草,包下百亩青檀树供为原料,这是其中品相最好的,与后主所用澄心堂纸相比,怕也不分轩轾。”
满池碧叶随风摇曳,一支红莲婀娜而立,半开未开。
“等萧家的事一了,我便带你去那边散散心。陈老家的院子还是前朝时咱们高祖出资修的徽派阁楼,倚山面水,黑瓦白墙,十分雅致漂亮。”
萧绥见他提笔欲题字,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我来。”
萧昀换右手执笔,不肯让笔给她。
萧绥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这人又在赌什么气,索性直接握住他的手。
纤细的手指和他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落笔,一手清腴华润笔意风流的行楷看得萧昀眼前一亮,上书:莲华色。
萧昀若有所思,笑道:“莲华女先与母共夫,后与女共夫,最后与子乱伦,枉顾伦常,倒也应景。”
萧绥语意颇憾:“却没有目犍连。”
拥住她腰的手一紧。
萧绥抬眼望向他,笑意盈盈:“只有魔波旬。”
萧昀知道她只是拿他寻开心,心中仍有阴郁漫上来,他是魔波旬,引诱着她堕落至深渊。
“你觉不觉得那种白月光,是我们这类人天生的克星?”萧绥歪头问萧昀。
萧夺如是,男主卫晟也一样,这简直是这类黑暗型男人的通病,他们永远会爱上一抹纯净的白月光,伤人伤己无法自拔。
“生于泥沼黑暗,自然渴望光明。人永远对得不到的东西抱有十二万分的热情。”
“你也一样吗?”
“我不一样。在黑暗中便在黑暗中,不必找个傻白甜来自欺欺人。况且,我已经找到了独属于我的朱砂痣。”萧昀深深望进萧绥眼中。
萧绥只觉得心尖尖上扑通一声。
“你是我的心头血,掌心砂。”
地狱里漫上的潮水黑如子夜,冰寒入骨,当然要拖了她同他一起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