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许穆,参见国君。”
此刻的书房内,昨日在招贤馆前见过的中年文士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惊喜,恭敬万分地给施礼跪拜。
许穆怎么也想不到,昨日才仅仅报名初试,连考较和终选的步骤都不需要,竟然就能得到国君召见,自己虽然小有声名,但显然还达不到古之大贤的地步,显然这是因为国君求贤若渴,打算千金市骨,树立起一个榜样来吸引天下良才。
“昨日一别,许先生可还记得寡人?”
温和的声音传进许穆耳中,许穆疑惑地抬头看了奚齐一眼,顿时一惊,眼前高踞上座的少年个国君,自己昨日在招贤馆门前竟然见过!当时招贤馆门前虽然围了许多人,彼此也只是照了几面没有说话,不过奚齐和毕万一行人衣饰华贵,气度非凡,自然让人印象深刻。
因为遗传自晋献公的优良基因,奚齐虽然年仅十五,但已然显得非常英武俊朗,身材高大,加上奚齐心理成熟,双眼有神,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看上去反而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原来国君昨日竟是微服访查民情,小人该死,当时竟然不知是国君当面……”许穆有些局促,还好自己昨日言辞间没怎么抨击晋国,反而颇为看好,不然今天可就悬了。
“不知者不罪,听说先生乃是许国人?”奚齐好奇地看向许穆。
“三年前楚国伐许,迫使许侯肉袒谢罪,小人难忍楚人骄狂,听闻晋国强盛,有富强之资,因此前来投效,奈何无人赏识,蹉跎至今,及至国君下令招贤,许穆不才,愿为国君效犬马之劳。”
许国,乃是姜姓诸侯国,以许为氏,只是其彊域位于河南中部的许昌一带,虽然富庶,但一直饱受郑、楚两国的欺凌,由于国力弱小,只能委曲求全。许穆本来在许国也只是一个受排挤的下大夫,因为遭受楚军恣意呼喝仿如仆从,许穆不堪受辱,愤而出走。
“寡人昨日听闻先生之言,认为晋国大兴可期,只是寡人初登大位,有心作为却不知如何施展,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奚齐沉声道。
许穆很紧张,因为今天这场面试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是从此青云直上还是继续泯然众人,全看自己的应对了。
“许穆以为,方今天下,唯晋国可具霸主之基,齐国虽强,然而局促东方,虽有盐利,可惜却是因人成事,不足以久恃,观其国土,南近东夷,北接夷狄,西有宋、鲁、郑等强国,东临大海,伸张不易,难有开彊辟土之利,亦无雄关险地足以镇守。”许穆可谓一针见血,将齐国的关键点了出来,虽然有海盐之利,但以齐国的地理状况,却是不利于四处扩张,而且无险可守,之所以如今兴盛,不过是靠了管仲主政而已。
“郑国内乱数十年,虽仍居强国之列,但其势已颓,无复当年郑庄公之盛,宋国新君继位,一味求仁,且与齐鲁相邻,不利发展,有称雄之心而无霸主之资。秦国霸于西戎,励精图治,奈何关中沃土久受戎族盘踞,昔日之繁华西岐,如今已是民生凋敝,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纵然君明臣贤,目前亦只是一养马地矣。”
许穆侃侃而谈。这个时代的中原诸侯虽然众多,但称得上强国的,也只有齐、晋、楚、郑、宋、鲁、秦几国,鲁国已经开始衰弱,而秦国位于西陲,原本非常弱小,只是因为这一代的秦穆公嬴任好继位以来大力发展,屡败戎狄,这才能跻入强国之列,然而终究底蕴太薄,没有几十年的经营,是不可能成为霸主的。
“楚国偏远,又为蛮夷,虽然兵盛,但素为中原诸侯所厌,举国虽然彊域广大,但膏腴肥沃之地,多为几大氏族把持,因此楚君行事,多有掣肘,然而楚国地广物丰,拥有带甲十万之众,能与之逞雄者,唯晋而已。”
“晋国自武公、献公征伐兴军以来,彊域辽阔,已可与齐国比肩,带甲之士数万,兵车千乘,民庶殷实,北与赤狄为界,南据崤函天险,西及河西,东逼虎牢,内有沃土,外有关险,进退皆可自如,此乃霸主之资。”
“只是国君虽已诛尽犯上权臣,威权初立,但却仍有隐忧。”许穆小心翼翼地看了奚齐一眼,不过奚齐脸上却是看不出喜怒。
“先生尽可直言,但说无妨。”奚齐眼神幽深,让人看不出心中想法。
“国君请恕小人直言,许穆以为,国君当务之急,首在实君!”许穆语出惊人。
“哦,先生此言,似乎在隐喻寡人名不副实?”奚齐似笑非笑。
“请恕许穆大胆,自古君主,皆有生杀予夺之权,号令之下,生民景从,许穆窃以为国君如今乃是虚君,空有晋侯之名,并无晋侯之实,因此当务之急,不在霸业,而在实君。”许穆字字诛心,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不过他这一番话传了出去,绝对会被卿大夫们喷死。
虽然奚齐被架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有些事就是这样,能做不能说,许穆这样揭露出来,便等若是和大多数卿大夫们站到了对立面上,不过为了得到奚齐重视,完全值得许穆冒险,而且这里乃是奚齐的书房,若是居然也会人尽皆知,连这点秘密也保不住,那奚齐这个国君也太过失败了。
“有名无实,此乃取祸之道。”
若是普通人,恐怕都会沉醉在诛灭里克的假象中,以为从此无忧,多半会对许穆嗤之以鼻,觉得他危言耸听,许穆也是在赌,赌这个少年国君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能够发现朝堂上下的暗流。
“那么先生认为,寡人如今应该怎样做呢?”奚齐也是惊讶于许穆的大胆,这些话,就算是荀息也未必敢说出口,更何况许穆这个外人了,不过许穆此人果然有些见地,现在骊姬一党都以为里克伏诛之后从此高枕无忧,形势一片大好,什么重耳、夷吾都是流亡国外,再也掀不起风浪。
但实际上,咬人的狗不叫,不表现出来的威胁才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