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静月已是到了凶坟的近前,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停了下来,一双眼眸静静的望着那山丘似的坟冢。
那是泥土,是砂砾,即便过去无尽岁月,也没有完全化为一体,宛若是新成。她隐约还能嗅到那泥土的气息,那种厚重质朴的味道,融合着生死,包容着荣枯。生命在大地上生长,又在大地上死亡,生死轮回,循环往复。于是,土地也有生命,并且支撑着无数生命的一生。
大地是厚重的,是广博的,也是无私的。
无论是动静,于它而言,也不过是促使生命的奋进。
即便撕裂成无数的裂缝,即便崩溃的一团模糊,即便沧海桑田,也无法改变它的初衷,也无法抹除它那无私的意志。生命的纯洁,生命的邪恶,生命的私欲之争,那引发的灾祸连接,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无法让它退步。
于是,可以想象大地的生命,想象那隐忍那沉默,以及那坚韧不屈。
任何生命,无论伟大,或者卑微,也终将融入大地。
即便超脱于大地之外的生命,不也化为了烟尘融入其中。
就如这坟冢,不管里面埋葬的是谁,是什么身份,生前引起了怎样的泼天风浪,不也静静的掩埋在这大地之上?
静月深吸口气,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她抬脚朝前走去,只需一步,她便能触摸到那坟冢。
左右两侧,或近或远,凌厉的杀机,化作那锋刃疾驰。
无论是王凯之,老僧,亦或是君步行,都以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扑了过来。他们的样子何等可笑,坟冢本来意味着死亡、悲哀和绝望,可在他们的眼中,便像是聚宝盆,等着他们的,是无尽的宝物。他们无论何种身份,此刻都再无区别。他们疯狂的扑上来,就像是贪婪的毒蛇。
虎啸,龟鸣。
龟和虎合二为一,从静月的身后掠起,冲上半空。
它们虽然不过是虚影,却是一团力量,纯粹,刚猛,暴戾。
仿佛不过是一缕仇恨的凝聚。
但是那尊四象神兽,依然无动于衷。它似乎石化了。
疾驰的劲气,可怕的威势,齐刷刷的朝它涌来,可却都在它的肌肤上化为了一缕和风。
它的体型无比的巨大,巨大到宛若一座孤岛。
结界破了它没动,蝾螈被杀它没动,一个个生命冲过来,它也没动。
它在想什么,亦或是,它在等什么。
静月抬起的脚没有落下,一双平静的眼眸忽然露出一抹惊讶之光。
只见在那光秃秃的坟冢上,忽然生长出一颗颗的植物。
起先是嫩芽,既而叶片舒展,然后藤蔓延长,最后,一朵朵黑色的花绽放开来。黑色的叶片,黑色的根茎,黑色的花,纯净的让人艳羡,透亮的让人羞愧。
静月凝望着,仿佛来到了一片草地上,眼前是那绚烂的花开。她那无波澜的心海,忽然被春风带起一缕缕的涟漪。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豆蔻之念,见到了那如春天一般的容颜和心境。她的表情越发的明媚,明媚的宛若少女。
可在这时,耳边忽然想起那刺耳的叫声。
静月浑身一颤,便清醒过来。
那些花,那些植物,竟然死了。
它们化为了尸骸,遍布在坟冢上,就像是被谁撒在那里的纸钱。
眉头微微一蹙,她回头望去,却见到远处的身影,被一道道苍白的尸体搏杀。那尸体,赫然便是尸林的尸体,苍白如石雕,凶唳如猛兽。老僧,王凯之,君步行,纷纷被牵制,无法往前再进一步。
这些尸体更凶,更狠,更霸道。
王凯之等人纷纷皱眉,眼见着坟冢近在咫尺,却忽然被这些跳出来的尸体所阻拦,任何人也会心生烦闷。只是,这些尸体却不是等闲之物,无论是个体,亦或是联合,竟然都无比的强大。这些人不敢有小觑之心,只能收敛杂念,小心应对。
虚空传来一声闷响,静月猛然抬头,那一动不动的四象神兽,忽然动了。
虎和龟,消失的无影无踪。
狂风袭来,黑发飞扬,衣袍猎猎。
静月只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卑微。
她往后退了一步。
大地忽然晃动,一条裂缝自脚下延伸。
坟冢裂开了。
就像是一道山门被打开。无数细碎的声音,汹涌而出,刺破人的耳膜,搅乱人的心神。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啃食金属的声音。静月不断往后退,她的面孔已经苍白,眸光瑟瑟带着灰色。顷刻间,视野中出现无数的身影。
硕鼠。
蛟蛇。
狼。
它们竟然混杂在一块,争先恐后的扑出来。
视野中的景物,宛若那翻滚的墨汁,密密麻麻毫无缝隙。
那声音,便是它们发出来的。
静月忽然转身,然后拔地而起,一闪窜出了百步之远。
她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哪怕是立刻离开秘境她也不在乎。
她不想什么宝物,不想什么修道长生,其实,做个凡人也不错。
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影子忽然拦在了她的面前。静月急忙刹住身形,呆了一呆。
“滚回去!”
巨棺中发出一道凶猛的声音,霸道不容置疑。静月眉头一挑,可是那凶棺却释放出震慑的气息。静月的身躯便如被狂风推涌,不断的往后退去。身后密集的声音近在咫尺,而那凶棺阻拦了她的去路。静月已无路可走。静月咬着薄唇,狠狠的瞪着那凶棺。一条蛟蛇忽然从背后袭来,静月闪身避开,那蛟蛇却是径直扑向了凶棺。静月闪开的刹那,蛟蛇、狼还有硕鼠,纷纷扑了上来。
静月仰天长叹,手中长剑一震,回身扑了上去。
既然无路可走,那便只有一战。
她凄然一笑。命运,便是如此的莫测。
以前她努力的挣扎,是为了站在武道的顶端不受人左右。
所谓的逆天改命,概莫如是。只是,有多少人成功了,又有多少的白骨在那条路上黯淡。
远处的王凯之忽然退了出去,抬头一望,神经便绷紧起来。
那些生命,却是如一道海潮,席卷而来。
这得有多少啊?
可是与尸体纠缠的君步行却忽然听到了吴天的声音。
“冲进去!”
君步行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扑向那如潮水一般的硕鼠,顷刻间便消失了身影。在数十步外的老僧只是将身上破烂的袈裟一扯,念了句佛号,然后箭步而飞,双臂一抡,擎着一头巨狼冲入那浪潮中。
坑洞深处,九黎蹲了下来,伸手在沼泽中拔出一只触角。
触角已经被泽地腐蚀,变得漆黑斑驳。
即便九黎将上面的淤泥清除,也无法恢复那触角本有的锋芒。
他呆呆的望着,如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多少生命,何等的霸道,最终也不过沦为一堆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