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会的时候,顾九带着秦书宁一起去了。
她年岁小,原是可以不随着进宫的,但小姑娘从祖母的口中得知宫中宴会有花灯,便闹着也随行。
顾九不同意,她就去缠磨了秦峥。
秦峥此人,早先顾九一直觉得,没什么事儿可以让他去改变原则,可惜后来有了女儿,她才发现——
秦书宁就是原则。
于是,最后去宫中的时候,秦书宁小姑娘乐颠颠的坐在了父亲的怀中,还时不时的冲她吐舌头。
顾九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顿时便见她从秦峥怀中爬出来,又讨好似的蹭她:“娘亲最好啦!”
她的声音带着奶味儿,既甜且软,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顾九幼年的翻版。
饶是顾九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可还是忍不住将她搂了过来,板着脸唬她:“坐好了,当心摔着。”
只是那眉眼中的笑意,却早已溢了出来。
秦峥瞧着她们母女的互动,在一旁笑的心满意足。
先前他总觉得,孩子便是要严加管教,可自从有了秦书宁,他才知道,原来看到自己孩子是这样子的。
恨不得将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奉上,任凭她挑选。
就是不知道,他家里这样一个娇养的宝贝女儿,将来会便宜了哪个混账。
秦峥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大,索性她眼下还小,不过想了一瞬,便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秦书宁年岁小,起先还在母亲怀中与她玩,没一会儿,小脑袋就一点点的垂了下去。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小心的搂好了她,就见秦峥往后坐了坐。
“路上人多,到宫里还早呢,你也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伸出手来,让顾九拿自己当靠枕靠着。
男人这般体贴,顾九眉眼中也多了笑意,点头应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假寐。
秦峥轻轻地环着她们母女二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充盈填满。
……
到了宫中的时候,因着时候还早,顾九便带着孩子去了昭和宫。
当今圣上淡薄美色,登基六年来,后宫只有五六个嫔妃,且都是当年跟着他的老人。
自从登基之后,三年一次的大选,皇帝延迟成了五年一次,且那唯一的一次选秀,留下来的人,还都尽数赐给了皇室及臣子家里。
新人不进来,老人中能活到现在的,早就摸透了当今圣上的脾气,所以倒也安安分分的。
孝端皇后在登基元年便死了,那之后,皇后之位空置,皇贵妃掌凤印,当权到如今。
而这位皇贵妃,便是当初曾给顾九解围过的大皇子妃。
见她前来,皇贵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平身,赐座。”
她说着,又看向随着进来的小姑娘,问道:“这便是书宁吧?”
闻言,秦书宁乖巧的行了礼,道:“书宁给娘娘请安。”
“这模样,真是个可人疼的。”
皇贵妃掩唇一笑,招手让秦书宁来自己身旁,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个镯子,道:“本宫见你便心喜,这个小玩意儿,你且戴着玩吧。”
那是一个羊脂玉镯子,倒算不得特别值钱,不过因是皇贵妃赏的,顾九顿时便笑着谢恩:“多谢娘娘,只是她人小福薄,当不得娘娘的赏赐。”
“这话说的,本宫瞧着她就担得起。”
皇贵妃温柔一笑,又摸了摸秦书宁的头,笑道:“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到如今膝下唯有太子一人,原先还不觉得如何,现下见了书宁,才知道,儿子哪儿有闺女好。”
顾九闻言,笑着称赞道:“太子殿下明理知大义,是西楚的福气呢。”
皇长子宣和,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立为了太子,如今已有两年。
听得她夸赞宣和,皇贵妃脸上笑容便温柔了几分,又笑着让秦书宁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前来请安的人便愈发多了起来。
偌大的殿内座无虚席,这几年秦峥在吏部的位置稳固,老尚书有告老还乡的意图,而接任的人,极大可能会是秦峥。
也正是因此,前来与顾九寒暄的人便多了起来。
待得顾九终于送走一波客套的人,无意中一回头,却是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秦书宁不见了。
片刻之前,她还在自己身边百无聊赖的玩手指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哪怕知道这里是宫中,顾九也忍不住悬起了一颗心,她寻了个借口出去,到了殿外便叫住宫人询问:“可曾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出来么?”
那宫人是个面生的,才过来送点心,先前并不在此处,闻言摇了摇头,恭声道:“回夫人,奴婢并不曾见。”
顾九的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
她一路寻着往外找去,不想才绕过一处回廊,便听得隔壁的院内有笑声传来。
顾九急匆匆的进去,就见她家小姑娘正坐在一处秋千上玩的开心,而旁边推着她荡秋千的……
赫然是当朝太子,上官宣和。
正是秋日时分,日光笼罩下来,红墙琉璃瓦,处处泛着柔和的光芒。
御花园内花儿开的正盛,小姑娘一身绯色衣裙,随着秋千起伏,裙摆被风吹的鼓荡,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丫随着晃呀晃,眉眼中满是笑意。
顾九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克制着怒意走过去,行礼道:“臣妇给殿下请安。”
见到来人,上官宣和的手微微一顿,方才还推着秋千的手,这会儿便收拢了回来,神情温和道:“秦夫人不必多礼。”
少年不过十二岁,可一张脸上却是写满了少年老成,端的是十分正经。
看到娘亲前来,秦书宁顿时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了顾九的面前,笑吟吟道:“娘亲,你也出来啦?”
顾九抓着她的手,无声的叹了口气,看向上官宣和道:“幼女无状,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您恕罪。”
说到这儿,她又轻声威胁道:“秦书宁,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但凡母亲叫她的大名,那必然是没什么好事儿了,秦书宁顿时缩了缩脖子,复又小心翼翼的拽她的衣服:“娘亲,我知道错了,不该偷跑出来的……”
可那又不怪自己,她来就是想偷偷看花灯的,谁知道那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人说的话根本听不懂。
见状,上官宣和轻笑了一声,道:“原来这是秦府的小姐,秦小姐玉雪可爱,并未冲撞孤,秦夫人不必道歉。”
他说着,又看向秦书宁,笑道:“况且,就算是道歉,也该是孤道歉——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秦小姐不要见怪。”
少年的脸上介于稚气于成熟之间,行为举止倒是一派少年老成。
可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出几分促狭。
顾九闻言,狐疑的看了一旁的秦书宁,就见自家女儿正悄悄地冲着他做鬼脸呢!
这小丫头……
顾九心中暗叹,与上官宣和寒暄了两句,便告辞道:“臣妇便不打扰太子了。”
上官宣和点头应了,便见秦书宁又悄然冲着他摆手,还不忘记挤眉弄眼。
他顿时便绷不住想笑,强撑着点头道:“好,夫人慢走。”
可待得这二人走后,他眼中的笑意方才慢慢的溢了出来。
……
到了无人处时,顾九这才站住了身子,见四下无人,轻声问道:“福宝,你是怎么遇到太子殿下的?”
秦书宁现下还小,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个寻常的小哥哥。
“唔,我那会儿出来,不知怎的转到这里,见这里有秋千,就想上去玩。恰好他从旁经过,我便叫他替我推秋千了。”
她说到这儿,还十分自得道:“娘亲,太子是谁家的小哥哥呀,福宝喜欢他,下次还想找他玩。”
其实秦书宁也没见过几个人,可就是觉得,自己寻常玩的那些伙伴里面,没有一个比今日的小哥哥长得好的。
念及此,秦书宁又皱了皱鼻子,蹙眉道:“哎呀,我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自家女儿没心没肺,顾九倒是被她给吓了一跳,叹了口气,正色道:“福宝,这些话,以后切不可再说,知道么?”
太子是君,君臣有别。
秦书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见娘亲这么严肃的模样,下意识点头道:“福宝记住了。”
小姑娘虽然性子顽劣,却也知道是非轻重,譬如,让娘亲真正生气的事情,便一定不能做!
……
从宫中回府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了。
星河璀璨,银盘玉带,照的地面满是银霜。
秦书宁晚上的时候倒是体会到了宫里的乐趣,玩的不亦乐乎,可这会儿后遗症也十分明显。
才上了马车,她就靠在顾九怀里睡着了。
顾九爱怜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将一旁的毯子替她盖着,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秦峥喝了点酒,这会儿自觉的坐在马车另外一侧。
顾九一抬眼,就看到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她脸上顿时便多了几分笑意:“夫君坐那么靠后干什么?”
“怕熏着你们。”
宫宴中,便是秦峥再不喜应酬,也不能完全滴酒不沾。
见他这模样,顾九睨了他一眼,嗔道:“是怕熏着你的宝贝女儿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他喝了酒,最喜欢解酒撒疯了,要不是书宁在她怀里,现下靠过来的必然是秦峥。
他那点小心思被戳破,秦峥挑眉一笑,身体没动,手却是沿着毯子,摩挲了一下顾九的脚踝。
虽穿着罗袜,顾九也觉自己似是被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将脚缩了回来,却被秦峥给捉住,哑声道:“浑说,分明是夫君疼你。”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的暧昧不已。
顾九的脸越发红了。
下了马车后,顾九将熟睡的秦书宁交给奶娘抱回去,至于她自己,则是被秦峥给抱了回去。
半宿荒唐,顾九连嗔怪的力气都没有,反倒是某人餍足不已。
她嗓子都有些哑,接了秦峥给她倒得茶水,喝了几口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日事,叹了口气道:“咱们女儿如今可是出息了,连太子都敢使唤。”
天知道,那会儿顾九着实被吓到了。
虽说这位小太子的脾气是不错,可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小姑娘再多呆一会儿,会不会惹到了他?
闻言,秦峥倒是挑眉一笑,道:“无妨,太子品性不错,不会为此事为难福宝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日后兴许还少不得打交道。”
他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楞了一下,问道:“这话怎么说?”
秦峥见她喝完水,将她手中的茶盏接过去,就着将剩下的水喝了,又放回了桌子上,这才道:“前两日,圣上曾与我提及起,有意封我为太子太保。”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一怔,诧异道:“皇上想让你教授太子武学?”
太子师父有二,文为太傅,武为太保。
可是,这朝中的武将不少,能胜任太子太保的也不在少数,怎么会选了秦峥?
秦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咱们这位圣上,可是个物尽其用的。”
他前些年便将天狼十八密卫交还给了皇帝,也间接的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做刀了。
如今他身在吏部,一身权谋被榨的干干净净,可满身功夫跟手段还没荒废呢。
皇帝恨不得压榨干每个朝臣的作用,哪儿能放任他这么闲着?
让他教授太子,说白了,便是要让他将自己这点本事都掰开了揉碎了,喂给皇室子孙。
真不愧是皇帝,算计的清楚着呢。
他这么一说,顾九倒是明白过来,却是有些担心:“可太子到底是皇家人——”
都说伴君如伴虎,太子是储君,得罪了他,家里也是没好果子的。
秦峥倒是不担心,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安心便是,太子的品行,我还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