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日渐消瘦,短短半年就苍老了十岁,满头黑发全变白了。她不说话,不吃荤,整日跪坐在佛龛前,默祷念经。我去看望她时,她甚至不敢与我对望,只是闭着眼,泪流满面。
“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将金山寺的照影长老请到家中做法,临走时,母亲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把抱住照影的右腿,用左手指着我,放声大哭。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惊又怕又愧又悔,只道母亲就要告发我了,她却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照影收我为徒,让我到金山寺里落发为僧。
“我父亲大怒,想要将她拽开,却又碍着照影长老之面,不敢发作。嘿嘿,我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下定了决心,上前拜倒在照影脚下。照影望着我,笑了笑,合十道:‘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善哉,善哉,你随我去吧。’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他已看穿了一切。
“我是家里的次子,除了两个姐妹,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大我八岁,精明干练,年纪轻轻就接掌了家里的不少生意。我父亲本就喜欢他远胜于我,见我母子忤逆他的意愿,自请出家,虽觉惊愕愤怒,也就恨恨地由我去了。
“我哭着拜过母亲,随照影去了金山寺,剃度做了沙弥,法名大悲。金山寺僧人的法术、武功天下闻名,号称‘东金山,西峨眉’,照影却不肯传我半点本事,成天让我打坐念经。我心虚有愧,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起初两年,我日夜诵读经书,听照影讲道解惑,心中戾气化消了不少,想到所犯的罪孽,更是羞愧难当,一心悔过。每到月圆之夜,便跪坐在佛像前彻夜念经,偶尔歹念翻腾时,想到母亲伤心、绝望的眼神,心如刀绞,也就压制下去了。
“到了第三年,眼见师兄弟们的本事越来越高,我依旧只会念经打坐,心里不免越来越不平。奈何照影这老贼秃说我心魔未除,不可修武,非但不开恩,反倒让我去看管、打扫藏经室。倒是我师兄大智与我十分亲密,私下谈经论道时,总不免偷偷教我一招半式。
“我百无聊赖,几乎将藏经阁里的每一部藏书都翻遍了。经阁里上万卷书,除了各代名僧翻译的经卷、极为珍罕的梵文原抄,还有许多与法术、武学相关的书籍,我越看越有兴致,索性自学自练起来。嘿嘿,那些典籍部部都极为高深,没有高人指点,这等瞎练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我这么胡练了半年多,奇经八脉隐隐做痛,打坐时连腿也盘不起来了。大智师兄瞧出不妥,急忙拉着我去见照影。那老秃驴居然说我咎由自取,不肯施救,大智师兄苦苦哀求了许久,才假惺惺地传我‘空空大法’。
“‘空空大法’原是唐朝时金山寺的四空方丈所创,据说他武学冠绝天下,却始终未能悟得涅槃之道,痛定思痛,认为是对武学的痴迷耽误了修道,于是一狠心,将自己的真炁散了个精光。嘿嘿,照影那老贼秃传我这‘空空大法’,是想散尽我的真气,让我一辈子与武学无缘,不料却阴差阳错,反而帮我日后修成了‘四空掌’,这就叫祸福相倚,无中生有,哈哈哈哈……”
敖无名纵声狂笑,泪水直涌,也不知是悲是喜。许宣心中一动,若有所得:“原来这厮空茫混沌的真炁竟是由此而来。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世间所有,无不从‘空’中而来。”
敖无名笑了一阵,又道:“我学成了‘空空大法’,越发有恃无恐,自学各种典籍,反正就算是走火入魔,也能散尽真炁,重新来过。大智师兄见我好武成痴,不忍心我这般折腾自己,于是就假借论法之时点拨我,传了我不少炼炁法门。这么又过了两年,我无意间找到一卷唐朝三藏法师亲笔写的《西行琐记》,提到秦始皇陵中藏了一个上古神棺,名为‘六合棺’,得到这棺材,就可直登西天佛境。
“嘿嘿,这卷经书也不知有多少金山寺的和尚翻过,但人人都只关注三藏法师的经文校注,只有我瞧见了这些不起眼的文字。我翻箱倒柜,陆陆续续搜寻了一年多,几乎将藏经阁查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十几处关于‘六合棺’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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