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的母亲名叫桑晓思,但在这里,说着方言的人们更喜欢叫她桑小四或者小四子。曾经,梁川花钱买母亲讯息的时候,有人为了讨好他,说她母亲是因为长得太美,一个人盖得过四大美女,才得了这个花名。
这一句话值一张大票子。梁川付钱,却也没有认真,他认为他母亲之所以被人这样叫,只是因为口音的缘故,顺嘴而已。
卖糖老人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不认,他提醒道:“你前年不是回来过嘛,就在前头街口到处给人钱找你妈。别看我老了,记性可不差!你的钞票都给糟掉喽,有那个钱你多买点梨膏糖,老头子我有什么不跟你说啊。”
梁川不再像第一次踏入这里时一样兴奋了,因为他不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得太多,也就知道了很多哑语中的不怀好意。
他没有接话,拿了两盒梨膏糖便走了。
见他走远,卖糖老人转头喊了自己的儿子,他说:“你赶紧,去找找‘菠菜头子’,跟他讲债主找上门喽,让他躲躲。”
路过花店,梁川买了一把马蹄莲。旅游业让青覃在两年中急剧变化,梁川和花店老板确认后才找到了旧居的所在地。
他不是来看老房子的,老房子早就拆除了,他只是来看一棵千年老树,一棵常常出现在妹妹画作里的老树。
梁川把马蹄莲放在树下,他摸着凹凸粗糙的树干,心里抽得一阵阵疼,他轻声说:“梁畦,我常常会梦到你一直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像真的一样。”
曲曲拐拐的小巷中,一个中年人鬼鬼祟祟地快步行走,他时而扭头,眼见着就要撞上墙壁,脚步忽而一拐,又钻进了个小院。
他贴上一扇木门,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对着里头闷闷的问询声答道:“开门嘞,我呀,韩老五。”
木门吱呀一开,里头的腌臜气味嘭地冲出来,兴奋的呼声随之传出来: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韩老五揭开厚厚的老棉花门帘,闪身钻了进去,他喊道:“老波,别玩啦!你儿子来啦,来找你喽。”
一个发顶稀疏,脂肉松垮的男人重重地拍了桌子,骂道:“他妈的!真背!”
韩老五走到他身后,拍拍他,又说:“快躲躲吧,你儿子来找你啦,找你讨债啦。”
老波扭过头,瞪眼横横地说:“叫爸爸!”
“嘿!你个赌鬼,输糊涂了吧!”
老波嘿嘿一笑,吐出一口痰,说:“你不是来找我了嘛?你来找我,你不是我儿子,那谁是?!”
白昼如夜的老屋子里响起了哄堂大笑,韩老五也不甘示弱,抬脚踹了老波一腿,说:“唉,你赌钱花的是谁的钱?”
这话让老波脸上的恶笑僵住了。
韩老五趁机讥讽道:“姘头的儿子不也是你儿子嘛,你多有福气啊,谁知道你有多少个儿子。”
满堂哄笑再一次爆发。
老波却如临大敌忙不迭要逃跑,他刚起身又被一个彪形大汉拽住,那大汉让他把输了的账平掉。可老波早就输得裤子都该当掉,哪里还拿得出钱来。
老波怯怯地缩着脖子,觍颜说:“放手让我走,没听老五说嘛,我儿子来了,我出去找钱。”
屋子里人们再一次哄笑,有人喊:“呦,你脸上真有光!”
老波又哀求又许诺,才从小赌场里退出来,他被明晃晃的太阳刺痛了眼睛,然后低头将双手拢在一起,快步从犄角旮旯里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