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看的李晟拱了拱手:“某之所言或有轻重冒犯,只是举例,并无他意,所述也尽是真实,出于公意。
某只是疑问,即是如此,为何还要增置使者?为何还需置诸权于一人统驾地方,是嫌藩镇不多,还是忤逆不够?
此番反复,臣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就是为了给新任的使者清扫障碍吗?”
一屋子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所思。
李适也和李勉交换了几个眼神儿。
“那以小郎君之意呢?”李勉向前倾了倾身体,看着张军问。
“某……以某之意,自然是还政治于户吏诸部,恢复秩官律序,解散诸军诸使,清查税赋,疏通地方,平息民怨。
陛下,诸相,黎元才是一国之本,那些如蝼蚁一样的良贱之民种五谷,缴赋税,持军械,通商路,方有巨唐盛世。
若无人丁,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诸相可能去耕地犁田织布?诸氏家可能养天下官员胥吏保疆卫国?
不能,如果没有了黎元贱户,一切就都是镜花水月,都会消失不见。
这些其实不用某来多言,贞观户丁多少,税赋多少?现存户丁多少,税赋多少?
不能再这样继续了呀,巨唐需要将养生息,黎元民户也需要将养生息,即除旧革,当施新政。”
“张卿,若泌度支,卿以为何人可贰?”李适打断张军的话。
张军想了想:“若强要臣推举,臣荐左司郎中巽,只是某与之不相熟,还需诸相考核。”
“那……张卿以为何人可置台左中丞?”
张军看着李适笑起来:“陛下是欲诸相对臣群起而攻之么?况臣对朝中诸臣真不熟知,只是道听途闻,或有意见也必有偏颇。”
“你只管说来,最终当由诸相商定。”李勉插了一句。
“这样……某以为,做生不如做熟,台右中丞自可充之,或者……”张军看着李适想了想:“参赞机要贽如何?”
参赞机要,就是参掌机密,所谓的三级宰相。是翰林学士陆贽的加衔。
德宗李适其实很喜欢,也很信任陆贽,但感觉陆贽有点刚直,直言谏诤,担心他为相会把自己气死。
所以李适什么事都会和陆贽商量,很多机密要事都会经由陆贽的手进行,但就是给了陆贽一个中书舍人的职官,参掌机密。
这会儿陆贽的母亲去世了,正在丁忧,就是辞官守孝,寄住在东都河南府嵩山丰乐寺。守孝是大唐的重礼,孝期三年。
除了皇帝下诏示谕,表示国家需要你,批准缩短忧期以外,宰相也不能免除。
听到张军推荐陆贽,李适愣了一下,李勉皱眉捋须思考起来,其他宰相也都开始琢磨,或者低声的讨论。
前面张军和李适李勉说过,御使台需要独立,不能拜相涉入行政,又说希望恢复翰林院蓄养艺能才人的旧制。
而陆贽就是出身翰林,是翰林院大学士,兼中书舍人,知制诰,又充给事中人。是一个因为被皇帝喜爱信赖横跨中外的重要官员。
他的职务全部和诏旨有关,也就是说,皇帝不管想干什么,都会经过他的手,内外白黄一肩挑了。
白麻诏书为内诏,由翰林学士中出,黄麻诏书为外诏,由中书舍人制诰,而不管白麻黄麻,都需要给事中判审。
李适是真的信任陆贽,信赖他,但也是真的头疼他。
但张军就感觉,陆贽的这个性格禀性,是真的比较适合坐镇御使台。
关键是李适信任他,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但又不想让他拜相,到是正好可以和宰相们达成一定的平衡,不使某方专权。
最怕的就是宰相们和御使台混成一气,施政监察不分彼此,那就没个好,哪怕是增设再多的部门也没卵用。
即监察又反腐还有行政发言权,自己定规则来管理监察自己……
……
宫外。
三省五房诸部司的官员今天都小心谨慎的,大气都不敢乱出,都闻到了那股子大事将至风雨欲来的味道。
待制的官员和宗室们心如猫挠,就想去打听仔细或者出宫传讯,可是不敢。你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召见?
御使台内更是人人自危,一片惶然。
志得意满的左中丞突然就翻了车,直接被内侍监押着回府收拾东西去了,马上出发端州,不得延缓。
右中丞跑去中书门下打探消息,只有知杂事强压内心的惶恐勉强坐镇,也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闭不见人。
左中丞这一去,一场大清洗是避不可免的,知杂事首当其冲。可是这玩艺儿又不能自己主动辞职走人,只能这么焦灼的等着被审判。
不过,这位知杂事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抓紧时间写状诉,把窦参数年来的行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录,把窦参安插的体己人列出名单。
他相信,只要这东西递上去,不管谁来接任,自己都有了回环的空间。了不得就降为普通御使嘛,也比丢官好的多。
知杂事本来也就是资历比较深的御使官充任的临时性职务,并不在秩官序列。
宫城外,内侍和禁军已经编组出发,去执行敕旨。
窦申,窦荣,窦参,全部家产都会没收充公,家奴侍婢也一样,三个人和家人会由禁军监押着马上上路。申荣二人押返原籍,窦参发往端州。
州司马这个官职,在这会儿其实已经是个虚衔,已经不实授了,成为了贬谪官员的专用职务,其实就是送到那里监押起来,并没有什么权力。
这个其实就是罪不至死,先养着以观后效。有一些后面会重新起复任用,但也有一些会就地赐死。命运待定。
如果起复重新任用,家产奴仆侍婢都会发还。
裴家那边要好一些,暂时只是监察,没有抄没,禁军已经去沿途拿人。这哥们正往京城来呢,在半路上。
他家就是长安的,还没来得及往河南府搬,崔造任命他判东都度支院,韩滉又把他调了回来,总共间隔也没多久的事儿。
而且他事实上是‘私入京府’,调任的诏书还没到东都呢,他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跑了,打算在途中迎诏。
这也说明了,在这个时代,私人之间传递消息,要远远快于官府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