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骞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那么奇怪的人。
作为一个干了近十年的老棒棒,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做事就是做人”这一句老话,他还是知道的;而前半生近三十年小村寡民的乡下生活,也把一些介乎于草莽与宗祠之间的行事风格刻在了骨子里。
正是因为如此,颇有些“自来熟”天性的他,在双庆这座城市里,很是认识了不少朋友;对于一些他觉得可以信得过的人,也是力所能及的能帮就帮。
这十年来,他曾经在朝天门批发市场帮商户抓过好几波小偷;
也曾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满城大街小巷地疾走,为的就是把雇主不慎拉下的钱包原物归回;
也曾挨家挨户地找朋友借钱,给另一个朋友的老母亲凑钱治病;
到后来,更是把自己那狭窄的出租屋改装成简陋的8人间,把几个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常日露宿在街头的棒棒朋友们接到自己的屋里面免费住着。
当然,平日里他干的最多的就是挨家挨户地找自己的商户朋友们“讨活”,然后把这些活计免费倒腾给那些业务凋零的棒棒老乡们——没法子,双庆的棒棒军人数太多,顶峰时期甚至高达40万,如果没有固定雇主,干一天饿三天是常态。
于是乎,这些年来,他钱倒是未必赚到了多少,但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倒是越来越多,走在大街小巷,总能遇到一两个张口闭口“骞哥”叫着的棒棒朋友,很是有些袍哥的风采。
只不过,随着货运公司的兴起,棒棒们的活计被抢了一大块;外加上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和商场为了减少沟通成本,也逐渐开始对自己相熟的棒棒进行招安,采用起固定聘用的法子来了;
因此,像刘骞身边的这伙游击队,日子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看着那些承包了建筑工地、服装商场装卸货等固定大宗业务的头部棒棒一个月能赚上五六千,而自己等人一个月顶天能赚个两三千,甚至只有一千不到,他们的心理落差别提有多大了——要知道,几乎每一个棒棒身后都是一个动则四五张嘴、甚至七八张嘴的家庭,别看明面上他们的收入不算低,但家庭开支同样高的可怕!
其实,刘骞也不是没有想过“收收性子”,毕竟他虽然不认识什么大老板,但平日里熟稔的小商户其实也不算少,虽然每一户的能给的活计量并不算多,但如果集中起来,却绝对能让他和身边这几个最要好的棒棒朋友们收入一举进入头部。
但是……
每逢升起这个念头,他心里面的某个声音总是让他觉得惴惴不安,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因此,哪怕拖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你说他不成器也好,说他优柔寡断也罢,总之,先这么讲究着吧!
只不过,在“大事”上刘骞或许有些优柔寡断,但平日里的待人接物上,这个汉子却的确是粗中有细。
就拿眼前的这位老板娘来说,自己几年前只不过是在深夜收工回来的路上,出于最基本的乡邻之情,帮她赶走了几个撬门的蟊贼而已;
结果没过几天,这家生意并不如何兴旺,毛利也未必高到哪里去的小店,竟然就推出15块钱(后来假模假样地涨到了2块),米饭无限续吃的1荤1素超值套餐,并且热情地邀请他们过来“照顾生意”——吃上一次后,就算刘骞再没文化,也看的出来,这种明显货不对版的套餐,就是为他们这些棒棒专门准备的嘛!
只不过,面对着死鸭子嘴硬说自己没亏本的老板娘,刘骞在几次私底下聊过无果后,也就放弃了劝说的打算——毕竟不是每一个棒棒都能如同自己一样,仅仅只需要管好家里的老母亲和儿子这两张嘴就可以了,对于生活压力巨大的他们,这种廉价且能吃饱吃好的套餐,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福音。
于是乎,平日里刘骞等人除了帮忙搬煤、送菜之外,有闲暇之余,甚至连洗碗和扫地等杂物也帮忙着一起做——可以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助老板娘省掉的人工全部都省掉了。
帮忙处理诸多杂事之后,这群人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起老板娘的好意起来,并且每天不管跑的多远,中午总是要跑回来美美吃上一顿。
但是,刘骞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也知道做生意不赚便是亏的道理,因此不管老板娘乐不乐意,每隔两三天,他总会在遇到便宜又好吃的水果时,买上一些,然后在吃完饭后,悄悄“落”在老板娘吧台——一来二去,双方竟然也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不过,今天自己这顿饭吃的却很有些莫名其妙,先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笑眯眯地端着盘子跟自己凑到一起,问了些芝麻绿豆的杂事……诸如你们是哪里人、干了多久、平日里接些什么活之类的。
刘骞本来就是个非常外向的人,对于这些问题,只当是这些外省过来旅游的年轻人一时好奇罢了,因此倒也言无不尽。
但是接下来,当年轻人开始问起他们现在平均收入有多少、心理预期收入值是多少、认识和相熟多少棒棒军同行这些问题之后,刘乾却很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这是……记者?还是某个大老板的亲戚?
或者说……是某个袍哥组织在打算发展下线?
正当刘骞在胡思乱想之际,对面的年轻人却直接从身边的解放包里掏出一沓钱,笑眯眯地数了五张蓝紫色大钞出来推到了他面前,并且告诉他,只需要如实回答上面那些问题,这五百块钱就是他的了。
天见可怜,刘骞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简单的来钱方式?
500块钱诶,足够他们累死累活地搬上一个星期的煤了!
而且,你就不怕我们人多势众,把钱抢了就跑!?
只不过,刘骞毕竟在社会上混了那么久,眼窝子也不至于浅到这个程度,面对着这位年轻人,他狐疑着打量了许久,又出言试探了好几次,等到大致确定对方并不是袍哥之后,这才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年轻人问的那些问题。
而那位年轻人似乎对他刚才的犹豫和试探反应非常满意,等到刘骞回答完问题后,又开始问了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并且直接抽了一小沓钱放在桌子上,告诉他,从现在开始,每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从上面抽一张钞票走。
听到这话,不仅仅是刘骞,就连旁边的棒棒们眼睛都绿了,在大呼上天不公之余,终于确定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