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谏,一共五百多次,每次都亲手书写不假手于他人,写完就毁掉草稿,一点也不宣露于外。
打仗的时候呢,每次军队宿营,他都要等到营垒修立妥当,壕沟挖够深,营墙筑够高,才回自己的军帐,将士们全部吃完饭后,他才吃饭。
有一次,他麾下军吏受了董卓贿赂,义真兄什么都没说,而是再赐给他财物,那人竟羞得自杀了。”
朱儁漫无目的地说着,刘弋却听得很认真。
“那时候我问义真兄,打仗有什么秘诀。他跟我说,没什么秘诀,修好营,挖好沟,体恤士卒,不冒进不轻敌,便是一等一的良将了。”
朱儁扭过头看着给他挡风的刘弋,问道:“陛下你说呢?”
秋风之中,刘弋冷汗涔涔。
这几乎就是直谏了,刘弋怎么可能听不懂?
可这时朱儁笑了笑,反倒自己摇了摇头说:“那时候义真兄说的,对也不对,此一时彼一时嘛。彼时黄巾虽然势大,然而大汉仍是整体,粮草、民夫、甲士、军需十倍胜于黄巾,不需要太多奇谋冒险,按部就班打就好,打了败仗了也不要紧。”
“可此时眼下却不一样了,诸侯割据,跨州连郡者不可计数,昔日我和义真兄的麾下,什么曹操、孙坚、董卓、李傕、郭汜,不都是这样?
是他们本来就心怀异志,还是世事时局如此,被部下、利益逼迫的他们走到眼下这一步?
所以啊,中枢软弱,就得用奇谋、行险着,方能见成效。光武十三骑出昆阳,不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弋沉默片刻,沉声言道:“那日郑县战后,朕就想说一句话,‘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如今乱世,世道纷乱复杂人心不安,故吾辈任重道远,若能立此大心,聚众成行,莹莹之火必点通天之亮,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翻天覆地,扭转乾坤。”
“老臣不是来拦陛下的。”朱儁认真以对,“陛下欲安天下,先要正人心,而人心之本在于循天道,行仁义,所以李傕郭汜杨定这等戮民之贼,皆可杀!”
“正是因为该杀!而且必须杀!所以朕才要自己去!”
刘弋掷地有声:“文臣武将,在这乱世中为了家国天下的忠孝悌廉赴汤蹈火,朕这些日子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远的不说,只是昨日朕便听了郭淮的阿爷,原雁门太守郭缊是如何在鲜卑人围攻下力战而死的。若是抛开大臣,说起生民,像朕的嫂嫂唐姬那般,还有贾文和出声来救,其他普通百姓又当如何?谁来救他们于水火?”
“只有朕!”
“朕从来都不想当什么英雄。”刘弋握着朱儁的手诚恳以对,“可局势、良心都把朕逼到这一步了,这天下,必须要有有能力、有担当、有雄心的英雄人物站出来收拾,这么多忠臣良将跟着朕,就为了一个‘兴复汉室’的目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朕如何忍心不站出来?”
“天下聪明人,多了去了,如贾文和那般,或许内心已经认定汉室不可兴复了。或者说,不可能在朕的手里兴复了,必须要另寻明公、英主。可只要朕站出来做事情,朕站得高,人自然而然地能看得见,看得多了,想法也就改变了,钟繇便是如此,一开始他也不相信朕能做成啊!”
“陛下!”
“容朕说完。”刘弋长出了一口气,“朱公,你是国家唯一能做主帅的名将,你应该知道,这世道人心,越拖越乱!董卓、孙坚、曹操、李傕、郭汜,是一开始就走到这一步吗?不是,他们的野心是被这纷乱的世道给滋养起来的,是被手下的文臣武将给抬到这一步的。所以,真的就像是朕常常说的那句话——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争朝夕!”
朱儁叹了口气:“就像陛下说的,公卿大臣们的对策,太慢了,都用不了了……我们这些老头子们,还沉浸在昔日‘虽远必诛’的强汉荣光里,跟不上风云变幻的时代了。”
“听到陛下说的这番肺腑之言,晓得陛下不是轻掷家国于不顾,老臣就放心了人老了,絮絮叨叨就多了,说了半天,不知所云,还望陛下见谅。”朱儁让开身,复又驻足说道:“哦义真兄是听到郭汜败亡,才放心的去了。”
说罢,朱儁解下肩上旧貂裘,递给刘弋。
“天凉,陛下慢行,老臣就不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