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冷笑不止,昂首说道。
“我做这等事,非是收了郭汜好处,只因从征三十余年来,见惯了你们刘家人的昏庸刻薄!”
周围之人闻言,尽皆变色,钟繇更是抄了一团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破布,要堵了夏育的嘴巴。
“让他说!”
刘弋举头望月,从容言道:“是非曲直,史书自有公论,今日堵了他夏育的口,明日还能堵悠悠众口不成?”
夏育的神色有些惊愕,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旋即,他苍老的面容狰狞了起来,恨声言道。
“我夏育十五从军征,经年浴血,又蒙段公提携,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北地太守。”
“熹平六年,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贪墨军饷即将被论罪,田晏贿赂常侍,汉军三路大败于北地。”
“战前,我力主等明年再战,可你阿爷那昏君却不顾天时地利人和,在兵少粮缺、补给漫长、天气恶劣、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从宦官之言,执意北征,最终酿成大祸,我也因此成了替罪羊,削职为民。”
“半生功业,毁于一旦!”
刘弋抚剑面色不变,竟然真的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竖起了一根食指,在上千士卒面前侃侃而谈。
“其一,鲜卑以骑兵为主,飘忽不定,分进合击不可取。可任他几路来,只往一处去,以大股骑军追他王庭寻机决战便是了。”
夏育听了这话,竟不自觉地挣了挣绑的结实的手臂。
“其二,用兵者,不知天时,不晓地理,确实是要酿成大错的。”
“其三。”刘弋凝眸而视,“为将者,丧师败军,不该受处罚吗?!”
“一汉当五胡!”
夏育咬牙切齿地吼道:“若不是你们姓刘的昏庸刻薄,那些大好汉儿怎会将性命白白抛洒到北地大漠里!”
“若是真按你这个天子说的,熹平年间以行贿宦官甚至天子本人来逃避处罚的,又算是怎么回事?我夏育打了十多年仗,出生入死才当上北地太守,段公戎马一生才得封侯回到长安,竟是看到了太守、关内侯都是明码标价,卖官鬻爵,这又算什么道理!”
“所以说。”刘弋坦然以对,“先帝确实是个昏君啊!”
夏育张大了嘴,听了这话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
这还没完,刘弋继续说道。
“还是个不知兵的昏君,若是有朝一日朕征鲜卑,定不会违逆天时,用什么分进合击的把戏,鲜卑必能平灭。”
刘弋放下手中的剑,捡起了夏育那把被压坏了的弓。
“还有什么想说的?”
夏育沉默了片刻,身体放松下来,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中平元年,我不该再去作什么护羌校尉。”
刘弋把弓弦套在了夏育的脖子上,附耳低声说道:“盖元固听了你这话,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
“夏育!”
不顾体如筛糠的夏育,刘弋复又高声言道:“先帝昏庸误国,以至天下板荡至此,他做的事,我这个当儿接位置的,得认!认到史书里,一分一毫也不会少!”
听完那低语后浑身剧烈抖动的夏育,听了这句话倒是让自己强自镇定了下来,呼哧着,像是在祈求,亦或是确认。
“你认?”
“认!”
“鲜卑能平?”
“能!”
夏育忽然不抖了,或者说,抖得没那么明显了。
“陛下敢亲手来?”
“敢。”
“倒是胜过你阿爷。”夏育被弓弦勒的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却依旧在用着最后一口气缓慢说道:“是个有血性担”
言未讫,便已没了气息。
“叛将夏育,明正典刑。再有贰心里通郭汜者,杀无赦!”
看着在台上亲手勒杀了夏育的天子,无论是头脑一片混乱的流民青壮,还是混迹沙场多年的北军老兵油子,心头都升起了一丝敬畏之情。
刘弋扔下弓,百味杂陈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夏育一心求死,一心求个答案,也一心求天子给他一个承诺,让他这一辈子做的男儿功业有个盖棺定论。
刘弋给了,现在到了他背着这份承诺前行的时候了。
“整军,拂晓前准备接战。”
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败。
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指木表曰:“尸我于此!”
羌将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
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
羌众相视而惊,少顷,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叛羌所执。
——《后汉书·盖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