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罗酆岛上的百姓又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好饭,然后一觉醒来是十月二十九。
每次大活潮退潮的时候也是赶海的时候,如同赶集,渔家人往往全家出动去海边滩涂地里寻觅点海货,每到这时候海边总是熙熙攘攘。
罗酆岛并不是疍民兄弟说的那样荒芜,这片海域确实贫瘠,想要在近海打到大鱼那是妄想,但海里总归有点活物。
退潮后能看到的活物尤其多,特别是小螃蟹,云松大早上去到海边一看,许多小螃蟹在滩涂地里横行霸道。
疍民兄弟对此视而不见,看了看后失望的摇头:“这也叫海?这他妈是穷海啊!”
云松说道:“这不是有小螃蟹吗?”
当地渔家人正在忙着捡这些小螃蟹,阿宝捡起一个塞进嘴里,然后‘嗷呜嗷呜’的叫。
云松一看,小螃蟹夹在它嘴皮子上!
他急忙上去将小螃蟹扯下来,阿宝嘴皮子见血了!
长舟说道:“这小玩意儿名叫千人捏,由此名您就能判断出它们甲壳多坚硬,你看它的个头能判断出它们没什么肉,所以压根没有价值,我们疍民压根不捕。”
“你们是日子过的太好。”从后面走来的铁头羡慕的说道,“在我们这里千人捏是好东西,烧一下再吃嘎嘣脆。”
一行人汇合,然后分乘几艘小船出海往东行驶。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连绵的礁石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海域的礁石极为险峻,全是嶙峋奇石。
铁头在前面带路,他们很顺利的找到了海戏台。
海戏台这个名字起的很形象。
这一片的礁石四四方方就像真的戏台,它东西两边还有缓坡,就像是戏台两侧的台阶。
戏台上洋洋洒洒的分布着石人,或者说礁石表面乱石形态神奇。
这些石头或高或矮,从上往下有粗有细,竟然真的像是一个个的人,或站或坐的人!
云松吃惊的看向海戏台上凸起的石头,从形态来看它们确实有头有身子,甚至有胳膊有腿!
他一度怀疑这不是天然石头,而是有人故意雕琢而成。
但他凑上去仔细看。
这些石头并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他只能赞叹一句鬼斧神工。
于金水带人架起供桌焚香烧纸,他们跪下磕头,于金海则带人开始给石人们穿上戏袍。
中午时候涨潮,海水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只见巨大的浪潮从远处呼啸而来,海水缓缓没过海戏台,最终只露出石人的上本书。
石人身上的戏袍被海浪冲击的连连摇曳,鲜艳的颜色在清澈的海水中更加显眼。
傍晚潮水再次退去,这时候于金水重新焚香烧纸上供品,然后于金海挨个给石人上戏妆,并且给它们安插上唱戏要用的武器。
云松抱着双臂站在前面,他眼睛在看石人其实心里走神了。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最前头的石人抖了抖手臂,将横在手臂上的花枪给调整了角度。
这一幕让他猛的打了个激灵!
他一下子收回心神看向那石人。
石人一动不动,一手握花枪一手撑起来架住花枪。
云松对自己的眼力劲很有自信。
他刚才绝不是看花眼了!
就在他凝视这石人的时候,眼角余光又依稀注意到,旁边有石人歪了下头!
而这石人旁边正好有个汉子在给它上妆。
这汉子本来要走了,他跪下恭敬的磕了个头准备去给下一个石人上妆,然后站起来打眼一看嘀咕道:“粗心了,这边脸没画好。”
云松听到这话头皮一麻。
汉子说的‘没画好’的那边脸,正是石人歪头刚露出的脸。
连续两次异动,他不可能都看错。
所以他就明白了,这海戏台上的石人戏子有问题!
它们的形态并不是自然形成!
不过他没有去跟于金海等人说。
根据他这几天的了解,海戏台上唱丧戏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这几百年里只要罗酆岛的人守规矩不乱搞,那海上丧戏不会出意外。
从这点来看,海戏台上这些石人戏子有问题但对当地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这样他去多嘴干什么?
他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顶多会给于金海等人增加心理压力。
随着众人将油彩和妆泥抹在石人戏子们脸上,一张张大花脸出现在夕阳光下。
本来面容模糊的石人戏子被涂抹的有鼻子有眼。
云松凝视它们。
感觉它们也在凝视自己。
大笨象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真人,这些东西有点瘆人啊。”
云松说道:“今晚你们都别在这里,待会坐船回去就好。”
胡金子说道:“我不走。”
大笨象坚持道:“真人,我们也不走,到时候好歹能给你打个下手。”
于金海等人也不走,他们是不能走。
他们不用登台演戏也不用唱戏,但是得在这里奏乐。
胡琴、二胡、月琴、弦子、笛子、笙、唢呐、大鼓、小鼓、大锣、小锣、铙钹、齐钹、撞钟、镲锅、梆子……
罗酆岛上的乐队人手可不少。
这些人还真不是贪图那九块大洋来赚钱,他们这乐队是有说头的,丧戏规矩多,他们每个人都有分工,不敢僭越这些规矩。
月上半空,潮水开始涨了起来。
云松看到潮水涨上来便明白了这里怎么唱丧戏。
潮水哗啦哗啦的涨,海浪此起彼伏的奔涌,而二十九的月亮如眉似弓,洒下月华在海上,将原本清澈的海水照耀的波光清亮。
这样石人戏子们便完全倒映在了海浪上,随着海浪起伏它们的身影也会起伏摇摆
就像是在动弹。
而它们手里都持着武器,武器倒影摇曳着,形如在比划架势!
海风和海浪从石人们身上穿过,这便形成了异乎寻常的声音。
就像于金海说的那样。
咿咿呀呀、铿铿锵锵……
还真像是在唱戏!
云松觉得有趣,便定睛细看石人戏子。
他这次做好了发现它们身上诡异动作的准备,不管它们是变了表情还是变了姿势他都不会恐惧。
但它们一动没动,只有影子随着海浪不断扭曲。
只有唱戏声在响起。
而且这唱戏声越来越逼真……
“商郎!我再叫一声商郎夫啊!哎!我的商郎夫啊……”
“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实指望结良缘妇随夫唱,又谁知婚未成你就撇我早亡……”
“你说是凤冠霞帔我穿戴,却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至如今这景象完全两样,我盼望的花堂成了灵堂……”
声音飘飘渺渺的传来,起初还很是模糊如同呓语,但逐渐的它变得清晰起来,而且还带着抽抽噎噎的啼哭声,从海上四面八方传过来。
云松倒吸一口凉气。
入口的气息很湿润。
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
白雾飘飘荡荡的,声音也飘飘渺渺的。
这声音绝不是风和海浪从海戏台上穿过时候所发出的,这就是有人在唱歌!
胡金子也听出来了,他问道:“是谁在唱歌?”
没人回答。
吹吹打打的丧乐从两艘小船上传来,于金海等人低着头自顾自的吹奏手中乐器,身影在海雾中变得恍惚起来。
云松看向海雾中。
哭哭啼啼的唱戏声清晰但变幻莫测,无法确定它出现在哪里。
这时候令狐猹撕扯他裤腿往后指了指。
云松回头。
一艘船穿过白雾出现在他们后头。
船是乌篷大船,通体赤黑,前后挂着花灯,船头站着几个童子。
他们披红挂绿、面色苍白。
是纸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