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将湛宫半收,他看着戏女狮子发怒般的脸,也觉得兴意阑珊,“好了,到此为止吧,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嗯,到此为止吧。”楚映婵手持黑尺,垂下眼睑。
这场荒唐的戏码让她感到了疲惫,她已不想去看墓地之后的湖月,那番场景虽是美的,但如果是她置身其中,这种美就消亡了。
没有真正的爱相衬,哪怕景色再美,它也是单薄易碎的,而情到浓时,哪怕是神域天塌地陷,她也能看到无限的美好,将其中少年少女的爱恋与悲痛铭记终生。
星辰风月与她何干,在她记忆中的良辰美景里,她始终是多余的。
谷</span> “到此为止?什么到此为止!”戏女怒不可遏,“惹恼了我,你们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她脑子灵光,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她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看穿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无异于是在狠狠地砸她吃饭的碗。
“是该好好惩罚惩罚你们这狂妄自大的晚辈了!”
戏女戏衣翻飞,她将剑插回腰间,张开了双手,掌根合在一起,“晹谷、南交、西日、朔方……天地交转,四方颠逆!”
戏女口喝真言,她的灵根被激发,瞳孔苍白如雪,掌心光彩斑斓,一个无形的场以她为中心被摊开,将林守溪、楚映婵、黑面皆笼罩其中。
这个场域里,东南西北错乱了,上下左右也颠倒了,世界变得支离破碎,林守溪明明是站着的,却觉得自己在倒着行走,血液也遵从意识的判断,灌入头颅里,给了他一种脑子充血的感觉。
楚映婵也觉得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在翻倒,她的白裙虽纹丝不动,但她依旧下意识地去掩。
这个场里,一切方向都乱了,唯有戏女端坐其中,四平八稳——她身处的位置仿佛风暴的中心。
在自己的场里,戏女宛若神明,这是灵根带给她的支配感,凭借自己的能力,她足以让这两个小辈好好吃顿苦头。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哼哼,现在向姐姐磕头道歉还来得及哦,否则你们今天别想全身而退。我数到三……”戏女熟读各种戏本,对于反派的台词也轻车熟路。
“一。”戏女干脆利落。
“二——”戏女拖长音调。
“三。”楚映婵冷冷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语。
“放肆!”戏女清叱,“你这贵家丫头,真当有个恶霸娘亲自己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吗?今日本姑娘要代楚妙好好管教管教你!”
戏女说着,大步向前,朝她逼去。
“站住。”楚映婵再次冷冷喝道。
“怎么?回心转意了?”戏女问。
“不,我只是劝你好好想想,你现在若敢胡来,或许能得一时欢愉,但你之前的努力也就因此前功尽弃了。”楚映婵说:“准备这一切,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戏女的脸色阴晴不定。
布置一个戏场成本确实很高,若是演砸了她非但收不到一分钱,口碑也会分崩离析,之后再接单子可就难了。
更何况,这场戏就差临门一脚了,若是砸在这里,前两日的努力也就化为泡影,最重要的是……她的手下可还养着一批人呢。
她是仙人,可以很长时间不饮不食,但她的手下可没办法忍饥挨饿,这场戏若黄了,她的班子估计又要少个一半人……
好可恶呀……
戏女咬牙切齿,她空有一身境界,四肢百骸却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牢牢羁绊着,使不上劲。
“你什么意思?”戏女问。
“我们愿意陪你演完这场戏,我也不会向娘亲揭发你,之后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但绝不允许跟着我们,这过家家的戏码实在无聊,你若意犹未尽,还是祸害别人去吧。”一向温柔的楚映婵对敌之时话语也是冷的。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戏女满腔怒火。
“没有,我只是……”
“是。”林守溪打断了楚映婵的话语,直截了当道。
楚映婵微怔,旋即也笑了,跟着说了一句:“是。”
见他们这般夫唱妇随的可恨模样,戏女彻底气结,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连忙拧掉自己的头,用力抖了抖,疏通了一下气管。
将头颅重新安上时,戏女冷静了许多。
“你们说到做到?”戏女试探着问。
“当然。”楚映婵看了林守溪一眼,唇角挑起,微笑道:“我们道门以诚为本。”
“得了吧,我看这个世界上最凶的女人就是你们师父……”戏女悻悻然开口,当初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看到那位道门门主也是绕道走的。
她现在都还记得,两百九十多年前,那少女道法小成,下山挑战各个成名已久的仙子,最初的时候,许多仙子对这晚辈都颇为不屑,想着随手教训教训就好,但仅仅是三个月,就有六十余位仙子被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颜面尽失。那时候神山邸报的主笔人也是位有名的女仙,她想要讨好那少女,将她的道号放在了神女榜的首位,谁知吃力不讨好,当晚就被找上了门教训了一顿。
那些真正厉害的长辈拿她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她每次挑战都是名正言顺地发战书,修真者大都骄傲,很少会拒绝同龄或同境之人的挑战,但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小仙子宁可丢人也绝不应战了。
那一年,少女不过十六岁。
“这句话可别和你们师父说啊……”戏女想到这段往事,飞快补了一句。
“放心好了……总之,我娘亲既然要花这冤枉钱,就让她买个教训吧。”楚映婵淡淡道。
“你可真是个好女儿。”戏女气笑道。
“过奖。”楚映婵清冷道。
戏女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袖子一抖,收回了神通。
方向纷纷归位,一切井然有序。
戏女望向了后方的黑面,问:“除了你们,还有谁和你们串通了么?”
“没有。”林守溪答应不出卖他们的,“我只是将黄沙怪的戏本偷了,与白风怪调换了一下而已。”
“这样么……”戏女看向黑面,道:“也就是说,这是白风怪咯?嗯,身手练得不错嘛。”
自戏女出现,将黑面一剑逼退以后,黑面就一直停在那里,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愣着做什么?收工了。”戏女道。
黑面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它的身躯蛇一般缠在墓碑上,幽幽地盯着他们,仿佛真正的鬼。
“你怎么了?别装神弄鬼的。”戏女冷冷开口。
哪怕是她也被盯得后颈发毛。
她冷哼一声,想要过去将它的面具撕下,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那黑面的戏服不见了,我横找竖找也没找到,不知让哪个混蛋偷去了,这下可怎么办啊,我们待会怎么蒙老大啊……”白风怪吵吵嚷嚷地跑了过来。
他没想到林守溪与楚映婵这么快就通过了冰火森林,一时更加心焦。
接着,他注意到了另一个眼神。
“老……老大,你怎么在这里?”白风怪看到了戏女,惊骇不已,心想戏还没开始就穿帮了吗?
接着,令白风怪更加无法理解的事发生了,他发现,自己苦苦寻找而不得的黑面戏服就挂在不远处。
他看着老大,看着林守溪与楚仙子,又指了指那戏服,问:“我,我能过去拿它吗?”
说着,他脚步向那里挪了过去。
“站住!”戏女厉喝,脸色苍白。
“怎么了?”白风怪精神一震。
也是同时,沉默了许久的黑面终于动了,它像是失去了牵引,浑不着力地飘了起来,紧接着,戏服充气般暴涨,一道道黑气伴随着‘嗬嗬嗬’的阴冷笑声,细瘦长龙般自袍内钻出,游曳在乱葬岗的上头,残弱的星月之光被转瞬吞噬,黑夜更加深重。
山谷里,大地颤动,墓碑一块接着一块地倒塌,盖着的土也不断松动,仿佛有什么血煞之物摆脱了封印,挣扎着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