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过苛’,方二世而亡的教训,刘邦也需要想明白:秦的教训,究竟源自何处?
秦明明有上百年的王族底蕴,又为什么会有这种对豪强大户仁慈,而视底层百姓于草芥的认知?
经过以往的人生经历,再结合后来所学到的知识,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涌上刘邦心头。
——唯有儒家!
唯有诸子百家中,为地主豪强代言、为地主豪强利益奔走的儒家!
唯有始皇一统之时,整天嚷嚷着‘我们要教陛下怎么做天子’,待秦亡之后,又哭嚷着‘暴秦无道,焚书坑儒’的儒家!!!
这,才是刘邦身汉开国之君,却对儒家这么一个学派,有如此痛恨的原因!!!!!!
甚至于,当耳边响起‘秦亡于法家之酷法’的说法是,刘邦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也往往是出声反驳:秦之亡,非法家之罪,乃儒言之谬!!!!!!
但至今为止,刘邦从未曾将这个想法,袒露在任何一个人面前。
盖因秦亡,方得汉兴······
“嗯······”
心绪称赞的发出一声低叹,刘邦望向刘盈的目光,便也愈发复杂了起来。
太子好儒,究竟是好是坏?
过去,刘邦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充斥整个朝堂的‘子不肖父’的舆论下,太子好儒,只成了刘邦更加笃定刘盈‘不类几’的证据之一。
直到现在,当刘盈恭敬的跪坐于自己身旁,同自己提起诸子百家学说之时,刘邦才终于明白:自己担心的,并不是刘盈喜欢儒家。
儒家是什么?
学说而已!
纵观如今的长安,表面上,自是家家户户高挂‘黄老’大旗,但谁家中,没几个标新立异的子侄?
单刘邦所知:尤其是最近几年,在功侯二代圈子中,小说家,就颇有一股死灰复燃的趋势!
对此,刘邦是什么态度?
——一群混小子,整天不务正业!
如此而已。
说到底,自诸子百家争鸣的春秋之时,儒、法、黄老,乃至于已近消亡的墨家,都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撇开杨朱这样的异类不论,诸子百家的价值观,也基本都是你说一、二,我说owo。
说来说去,终还是绕不过一个‘道’字,以及一句:效上古圣王之为所,以重现上古之盛世。
百家学说的观点差异,也往往仅限于:你觉得盛世要皇帝去促成,我觉得应该大臣去努力,他又觉得需要百姓好好种地。
归根结底,诸子百家的不同,都只在于:屁股。
而过去,刘邦对‘太子好儒’之说的担忧,也恰恰在于此。
想到这里,刘邦只深吸一口气,旋即大方坐回御榻之上。
只相较于先前,此刻的刘邦,几乎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紧紧锁定在了刘盈的身上。
“朕闻昨日宣室,太子似以《左传》以应‘出征无有裨益’之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似是自语般发出一声呢喃,刘邦望向刘盈的目光,只更带上了一分锐利。
“适才,太子论百家之所长,言杨朱可为天子所用;黄老可为休息所用;法家可暂用于乱世;及墨家,则可献器械之力于社稷。”
“只不知:杨朱、黄老、法、墨诸论,其所倡之‘民’者何?”
说到这里,刘邦的面容,终是彻底严峻了起来。
“又太子因何只言杨朱、黄老、法、墨,反于儒家之言只字不提?”
语调沉稳的丢下这句话,刘邦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将所有的感官,投注在了刘盈的身上。
刘盈绝对猜不到的是: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包括眨个眼、抿个嘴,甚至于气息的浮动,都很可能成为天子刘邦,对自己是否值得以社稷托付的参考依据!
但很快,刘盈便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严肃,只佯装思虑片刻,便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尽数摆在了刘邦面前。
“禀父皇。”
“杨朱之说,主言‘唯我’,其倡人性之私,而多绝于仁义;依今世所见,杨朱所言之‘民’,当或商贾之流,或更为契合。”
神情坦然的道出此语,刘盈只稍一停顿,便继续道:“黄老治国,以‘法无禁止则无咎’为倡,用之,可省府库之财,而与民修养生息。”
“然其施政过于慵怠,只可用于天下方定,百废待兴之时;待民生复苏,府库充盈,便当缓图废止。”
“及黄老所倡之‘民’,虽未有明言,然儿尝闻:黄老之先达者,非王公子弟不收以为徒······”
若有所指的止住话头,刘盈又笑着摇了摇头,朝刘邦甩去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又法家,以‘法、术、势’三说闻于天下。”
“法者,严律酷法也;术者,明辨奸善、操弄权术也;势者,则助上揽权而自重,以得威势也。”
“此三者,严酷律法,多过犹不及;术者,更多生党同伐异之争,于国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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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势’,以其所学而壮君主威仪,集天下之权而归天子,是所谓:中央集权也!”
神采奕奕的将‘中央集权’四个字道出口,刘盈的目光中,更是闪烁起异样的光芒!
“故儿以为,法家之学,‘法’可为廷尉稍用,‘术’可为天子稍习,唯‘势’,可全行于朝堂!”
“得‘中央集权’而壮天子威势一论,法家所言之‘民’,便也无足轻重······”
听闻刘盈这一番简练,又极其深刻的论点,刘邦的面容,本就有了些异样。
待听到‘中央集权’四个字,刘邦的面容之上,终于也涌上了一抹同刘盈一般无二的神情。
期待,崇敬,忐忑······
以及,振奋!
在刘邦深陷于这极具魔力的四个字,久久不能自拔之时,刘盈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对刘邦郑重一拜。
“及墨、儒之说······”
面带沉凝的抬起头,刘盈望向刘邦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郑重。
“若言此二者,儿恐当言及不当言。”
“还望父皇,先赦儿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