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再起刀兵,再等一等,再让鞑靼人长长记性,防止兵祸,就是大仁。
如何防止兵祸?敌人虚弱到走不动的时候,就可以防止兵祸了。
“那就再等一等吧。”胡濙想了想,认同了于谦的话。
他本来的打算是鸿胪寺和鞑靼王脱脱不花谈判,给官恩封,大明在鞑靼的草场建立无数个性质和官厂一样,直属于朝廷的官营牧场。
这些官营牧场,就是大明埋在鞑靼诸部的钉子。
于谦和陛下都认为可以等一等,胡濙也没有反对,现在开始谈判,陛下能留下一个仁义之名,陛下既然不肯要这个善名,他才不会在这个无用的方向努力。
胡濙拿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笑着说道:“陛下一视同仁,大明用银币,鞑靼部也用银币;大明用景泰通宝,鞑靼部也用景泰通宝;陛下作为圣天子,四海一统之大君,这是陛下的宽仁。”
陛下是宽仁的,陛下是慈爱的,陛下不会有错。
李宾言等人看着胡濙目瞪口呆,大家都是大明白,大明在草原的经济政策,把草原折腾成什么样了,这也是一视同仁的宽仁吗?
但是,胡尚书说的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跟礼部尚书讨论礼法,是自取屈辱。
度支部郎中王祜看了一眼自己的主管上司张凤,才无奈的说道:“劳保局核算了去年的所有账目,已经送到泰安宫,就去年而言,劳保局共协调赔偿了百姓近七十二万银币。”
“这其中调停的有两万起,责令整改的有三千二百四十起,涉及保障安全方向的案件有七万余起。”
劳保局是劳动保护的简称。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朱祁钰一直想要谈起,却从没有总论过的财经事务专题,分配。
分配方式决定了社会制度,社会制度由分配方式决定。
朱祁钰一直没有在这方面过多的讨论,不是没有机会,是时机不成熟,但是既然今天王祜说到了这件事,朱祁钰就打算好好的说道说道。
他认真的想了想开口说道:“王莽,当初要搞井田制,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
“井田制,并非方孝孺说的那种,土地天下公有,而是私有。《谷梁传》曰:井田九百亩,公田居一。”
“井田的贡、助、彻,皆归领主所有,具有典型的的按资分配的特征。”
按资分配的资,是生产资料的资的含义。
“除了按资分配,当下的大明还有按劳分配,按劳动的多寡,计算工分,然后对劳动产生的劳动成果,进行分配。”
“按劳分配其实也不公平。”朱祁钰放出了一个暴论,按劳分配是不公平的。
翰林院掌院事吴敬满是疑惑的问道:“按劳分配也不公平?!”
农庄法采用的就是按劳分配,计算工分,是度数旁通的成果之一,即便是如此,也不公平吗?
朱祁钰点头说道:“吴掌院,当初朕问过你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学识、技术,算一个人的固定资财、流动资财,还是留供资财,你还记得你的答案吗?”
吴敬点头说道:“记得,一个人的学识和技术,是一个人的固定资财,在私塾、官学、社学就读,也是对自己的投资,是个人固定资财的增长。”
朱祁钰看着吴敬说道:“然也。”
吴敬眉头紧蹙,随后思考了良久,才眉头舒展开来。
按劳分配的前提是分工,只要有分工,就必然产生工种之间的差异,那么技术岗、管理岗的分配就会比穷民苦力要强许多。
技术岗和管理岗,自然是因为自己本身的固定资财。
所以按劳分配本质上,是一种按照自身固定资财分配的方式在运行。
吴敬明白了陛下为何说按劳分配是相对公平。
朱祁钰记着问道:“王尚书,你说这天下,若是没有科层制,这官场何等的模样?”
“那不是直接乱套了?”王直立刻回答道。
科层制的官吏制度,几乎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的传统,王直虽然不知道为何陛下有此一问,但还是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科层制的大明,王直都没法想象,那怕不是亡国了。
朱祁钰问的时候,就是做的设问,他心里早有答案。
“所以,按劳分配也一定会出现层层管理的现象,那么官场和工坊等集体团体,科层制必然应运而生,那么按劳分配的制度,本质上就存在朘剥。”
“所以按劳分配并不绝对公平。”
朱祁钰的话让群臣们议论纷纷,只要是存在科层制,那么必然存在自上而下的朘剥,这是毫无争议的。
匠爵一共四品十六级,每一级的基础劳动报酬都不一样,出现科层制,就必然出现朘剥。
“李巡抚,朕再问你,你在江南和李贤办了畸零女户的案子,这些畸零女户有的才五六岁,他们没什么生产能力,畸零女户出现的社会根本原因是什么?”朱祁钰看向了李宾言,谈到了畸零女户大案。
时至今日,这个案子依旧在办,那几个送到京师已经气绝的女子的惨状,触目惊心。
“因为她们没有做工的地方,没有劳动,自然没有劳动成果。”李宾言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畸零女户,到底因为何种原因存在?
“劳动使人自由,工作赋予人权。”朱祁钰满是无奈的说道:“如果按劳分配的话,这些失去了劳动力的人,还没有劳动力的人,岂不是要饿死了?”
“就朕所知,很多京营的老兵在战场负伤,他们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生死、奋不顾身。结果却失去了劳动能力,那么他们也需要按劳分配吗?”
“朕做不到冷血无情,因为他们是为朕而毙,所以朕养着这些受伤的老兵,过年前,朕还专门到大兴去了一趟。”
大兴县是夜不收家人内迁的聚集地,朱祁钰每年都会到那边去看看,慰问夜不收的家属,那里的遗孀极多,朱祁钰每次去,都会停留很久,听听他们的故事。
之前陈镒从张秋治水回京,还陪同大兴县令去了一次。
江渊目露思索,沉思了片刻才说道:“臣听闻,罗马的士兵征战沙场,回家之后,不仅自己的家换了主人,假若侥幸不死,负伤回家,也有饿死的。”
“所以他们的军队,在攻城略地之后,就会对当地展开劫掠,能赚一点是一点。”
“自此,罗马人失去了参军的意图,甚至在每次打仗的时候,都会逃亡,而且因为糟糕的军纪,和随意的劫掠,让罗马和蛮族的矛盾,越积越深。”
“罗马人失去了保护他们的盾与剑,罗马也失去了忠诚于它的子民。”
朱祁钰想到了明末,李自成造反十几年,一直是流寇,被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打的抱头鼠窜,一直不成气候。
崇祯九年,陕甘宁地区发生大旱,大明朝廷自万历年间,就一直欠饷,这再加上大旱,这让三边的底层军官,加入了起义军的阵营。
李自成的实力如同坐了火箭一样,直上青天。
粮饷给够,神仙干碎。
金濂满是困惑的问道:“那陛下,什么分配制度才公平呢?什么分配制度才合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