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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呼兰

    呼兰又开始飘起雪来,铅灰色的天空中落下盐粒般的小雪花。

    这里的雪很干,落到人的手上、身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化掉,会慢慢堆积起来。

    关凌家,原本被打扫干净的小院里,又开始被雪覆盖起来。

    隐约能看到地上凌乱的脚印,是警察、护士还有冯美芳留下的。

    家中,关凌正在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冯美芳的衣服、鞋子,洗漱用品,还有老花眼镜。

    她急匆匆忙里忙外地跑着,嘴里还在念叨,“老花镜,那副塑料的老花镜呢?我之前给她买的塑料老花镜,给放哪儿去了?”

    她翻开客厅桌上的抽屉,再翻开五斗橱、衣柜,最后去了厨房,在卫生间去找那副老花镜。

    看守所规定,带进去的物品中,不能有金属制品,防止嫌疑人伤害自己。

    冯美芳自首后被警察带走,关凌和许安阳一起跟着去派出所,领取了拘留通知书,然后回来给冯美芳收拾东西,她在审讯后将被送去看守所关押。

    要给她准备衣服和日常用品。

    现在就差一副塑料的老花镜了。

    一路上关凌都没有和许安阳说话,她始终面无表情,紧闭着嘴巴,像缩紧的一团刺猬。

    回到家后她就开始急忙忙的收拾,其实不用急,警察说下午或者明天送过去都行。

    许安阳本来有很多安慰她的话可以说出来,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向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在重生后这一点更加明显,凡事都看的很开。

    但在这一天,大年初四,在呼兰,面对关凌家中发生的事,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内心笼罩的阴霾像这铅灰色的天空一样,在东北漫长的冬日里,几乎无有散去的可能。

    他此时此刻就想为关凌做点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副眼镜他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呼兰,不是南京,除了关凌他不认识任何人,帮不了任何忙。

    在这个时候,彭岑能做的都比他多一些。

    外面传来彭岑大嗓门的声音,“看看看,看什么看!都走走走!都走!别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啊!大过年的,干啥呢?都走都走啊。”

    不用说,屯子里出现的命案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传开了,而且还是妻子杀死丈夫的案件。

    周围的居民纷纷跑到关凌家院子附近指指点点,都被彭岑给吆喝走了。

    他和他的面包车守在大门口,尽量让那些恶毒的指点和流言蜚语远离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

    其实,它早已摇摇欲坠了,只是没人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猛然崩塌。

    许安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或许是压垮这个家庭的一根稻草。

    他以为自己可能是救命稻草,但他太高估自己,低估了生活的折磨给人带来的扭曲。

    上午在派出所,听刑警说,关凌父亲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多。

    也就说,在许安阳来到关凌家的时候,冯美芳已经将丈夫杀死在了房间里。

    之后在桌上吃饭、喝酒、聊天时,房间里正躺着死去的关凌父亲。

    坐在客厅的许安阳抬眼望了望大门紧闭的大房间,房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线,上午警察在里面勘查、拍照。

    因为死亡时间确定,许安阳在飞机上,关凌、彭岑在机场,加上冯美芳的自首,案情没有什么异议。

    警察很快排除了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案发现场也就不会有警察再来了,警戒线挂着一直没有拆。

    关凌进进出出好几趟,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

    不知道她看着父亲久卧的那张床,心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许安阳突然起身,来到警戒线前,抬高钻了过去,然后打开了房间的门。

    关凌听到声响,说了今天和许安阳说的第二句话,“你干嘛?”

    许安阳没有回应,他推开门进去,一个有些昏暗的普通房间。

    一张床,一个放在墙脚的橱柜,一个梳妆台,一台缝纫机,一台老旧的彩电。

    缝纫机上,挂着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

    许安阳在房间四下的角落里搜寻了一下,在房门后面找到了一副塑料的老花眼镜。

    他递给了进了房间的关凌,道:“找到了,在门后面。”

    关凌接过许安阳递来的老花镜,捏在手里。

    她看了看老花镜,又看了看床,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早上母亲自首,被警察带走时,关凌掉眼泪了,但她忍住没有哭出声。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眼泪就被吹干了。

    现在,她终于忍耐不住,趴在许安阳的肩膀上痛苦起来。

    许安阳轻轻搂住了她,抚摸着她的背部,等待着她平静下来。

    一向很会安慰人的许安阳,此刻依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是无法被安慰的。

    胸中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一个词,“对不起。”

    许安阳在关凌的耳边轻声说道。

    这是他重生以后,印象中第一次真心实意对一个女人说对不起。

    他做过许多对不起女人的事,但他都可以用他的神鬼逻辑绕过去,再用他自己的方法去弥补,以减轻自己的内疚感。

    只有这件事,对关凌,他无法绕过去。

    关凌靠在许安阳的肩膀上,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紧紧抱着许安阳,不愿意松手。

    许安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一个女人有了难以放下的责任感。

    原来,责任是这么沉重的,要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出来。

    毕竟,在重生之前,许安阳也只是活到30岁。

    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父母安康,没有迎接过他们的病痛和死亡。

    对于如何在花丛中流连,许安阳天赋异禀,管理大师。

    但在如何承担责任上,他还有很多路要走,有很多经历要去体验。

    他的内心在一刻是有过动摇的,他想逃避,想要退缩。

    他在想,如果自己没有来呼兰,没有到关凌家,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甚至,如果他没有去接近关凌,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就像前一世那样,一个大一,一个大四,一个新生,一个毕业。

    这是同一所大学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但许安阳硬生生让两人命运发生了纠缠。

    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在这个时空已经无法改变了。

    而且,许安阳扪心自问,他后悔吗?

    不,他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