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部官员来到房家的时候,房家大门敞开,房巨鹿拄着拐杖,坐在大门之后,房家上百口人,不管男女老幼,不管年龄大小,全都站在这位老人身后,静静的等待着这一切的到来。
这一天。
作为大炎王朝第一权臣的房巨鹿房家,轰然倒塌,房巨鹿一家人被捕下狱,而房家旁系成员,也在第一时间被牵连。
在房巨鹿入狱之后,房党派系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很多官员被捕下狱,其中有些官员更是直接写好了遗书,然后自|杀在家。
房家倒了,房党也土崩瓦解,而其他官员更是趁着这个时候,开始疯狂的落井下石,开始撕咬这头垂垂老矣的受伤巨兽、
人走茶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为房家求情,当然,求情者还是有的,而凡是求情的人,不是被斥责一顿,就是被罢官,亦或者直接丢入刑部大狱,跟房党的人作伴。
这次针对房党的行动,有很多人参与其中,却又有人没有参与其中,当朝宰相徐肱没有动,长公主李钰凝也没有动,李建泽和李承德,还有其他藩王也没有做,包括六部尚书也没有动。
这些人都是官场老狐狸了,跟房巨鹿打了一辈子交道,知道这是房巨鹿的选择,也是房家的选择,他们也无力回天。
这次北海之地的人刺杀炎武帝,是不是房巨鹿做的,还有弹劾房巨鹿的那些罪状,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房家真的倒了。
在这些人被捕入狱之后,除了房家之外,房党其他的人基本都是由刑部大理寺和不良人联合审判,从快,从严,从重。
刚刚停歇杀人的菜市口,鲜血还未干涸,就有新的鲜血汇入其中。
房党势力很大,而加入房党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而这次身陷囹圄的官员,只是其中一部分,不过,都是核心成员。
这些人在入狱之后,认罪也好,不认罪也罢,基本都落得一个人头分家的下场。
在房巨鹿入狱之后,李建民曾经去过大狱,只是,李建民虽然去了,可并没有跟房巨鹿说话。
十二月二十八。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许一凡离开了许府,拎着一个食盒,去往了大狱,他要去见房巨鹿。
进入大狱之后,许一凡在狱卒的带领下,直接来到了房巨鹿所在的牢房。
牢房很昏暗,也很潮湿,更是十分的寒冷,房巨鹿披散着头发,穿着单衣,坐在草席之上,背对着众人,看着墙壁,愣愣出神。
看到这一幕的许一凡,微微愣了愣。
狱卒看到之后,解释道:“他从入狱第一天,就一直如此。”
许一凡点点头,没有说话,给了狱卒几两银子,将其打发走,他拎着食盒走入牢房。
牢房的门并没有上锁,许一凡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在牢房内,陈设很简单,一座破旧的桌子,两张布满刀痕的长凳,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还有一份早已经冰凉的饭菜。
饭菜还不错,油水很足,但是,并没有动,而在饭菜旁边,还放着几张纸,一支毛笔和一个砚台,纸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许一凡在进来的时候,就得知,陛下想要房巨鹿写忏悔书,或者说是认罪书,只要他写,那么他会死,但是,房家有很多人可以活,然而,这些东西从送进来到现在,房巨鹿都没有动过。
许一凡走进牢房之后,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碗面,一壶酒,还有几瓣蒜。
随着脚步声的响起,还有杂碎面的香味飘起,原本枯坐着的房巨鹿,缓缓转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许一凡,虽然房巨鹿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可在这个老人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颓废,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可很平静。
“你来了。”
“嗯,来了。”
房巨鹿沉默,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然后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正在冒热气的杂碎面,点点头,坐下,说道:“有心了。”
许一凡没有说话,只是坐在老人的对面,静静的看着房巨鹿。
房巨鹿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筷子在桌子上磕了磕,就开始吃面,一口面一口酒,吃的很慢,而许一凡则默默的剥蒜。
许一凡之所以来这里,不是他想来,而是有人让他来的,他不得不来,对于对方为何让他来,他猜到了一些。
“面还是龙门街那家的面,只是,这面的味道变了。”房巨鹿突然说道。
许一凡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面没有变,只是做面的人变了。”
房巨鹿抬起头,看了一眼许一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面。
“是他让你来的?”
“是。”
房巨鹿说的他,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李建民。
“让你来做什么?让我认罪吗?”房巨鹿语气平淡的问道。
看着宛如一个老农一般慢悠悠吃面的房巨鹿,许一凡眼神复杂,从他看到这个老人开始,就发现这个老人很平静,非常的平静,这种平静不是强行伪装出来的平静,而是看淡一切的平静,包括生与死。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人,许一凡是很佩服的。
许一凡摇摇头,说道:“他让我来,我就来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想说,也不想问,更不想做。”
房巨鹿闻言,吃面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吃面,缓缓说道:“你觉得我有罪吗?”
许一凡沉默不语。
房巨鹿有罪吗?
很难说,不好说,作为一个武将,从底层一步步杀上来,最终坐上仆射的位置,在他的脚下不知道躺着多少人,在他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别的不说,就大炎王朝这三朝宰相,有两个都是死在他手里的。
有罪无罪都很难界定,尤其是在这个皇权时代,想要崛起,想要出人头地,手上想不沾血是不可能的。
没有得到回答,房巨鹿也没有强求,而是淡淡说道:“我这一生都在争,年少时,因为出身不好,必须去争,不争就会死,离开家族之后,入朝为官,也在争,因为不争也会死,到了后来,官职做到了顶峰,我还在争,那个时候我不想争,可却又不得不争,因为下面的人要争。”
“我活了一辈子,也争了一辈子,赢过,也输过,可大部分时候都是我赢了,即便输了,那些争赢的人也死了,因为我活得比他们久。”
说到这,房巨鹿端起酒壶,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杀了很多人,有些人该杀,有些人不该杀,可我都杀了,我从不后悔这么做,因为不杀他们,我就会死。”
许一凡静静的看着房巨鹿,他没有反驳什么,因为无法反驳。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人活着,就必须去争,百姓春耕秋收,要跟老天爷争,而为了收获更多,他们需要跟其他人争水源等等,而读书人也要争,因为不争他们就无法金榜题名,为官者也要争,不争就会寂寂无名,一辈子坐冷板凳,修行者也要争,他们要跟天地争。
总而言之,只要是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要去争,即便是动物和植物为了生存都会去争,而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只是,在争的时候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去做很多违心的事情,许一凡又何尝不是在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