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已经粘完了,将手里的工具推到一旁,取出最先粘合好的一张纸放到自己的面前,她挑了一支狼毫沾着崇言磨得墨开始回信。
林彦是看到过女孩子的字的:确实颇应的上“才女”的名头,有女子的清秀其内却自有一番字骨,听闻东平伯爱女如命,为爱女搜罗了不少名家字帖,女孩子的字应当是习自那些字帖。
就照成品来看,东平伯那些字帖的钱可没白花。
不过眼下落笔的第一个字却与原先的清秀字骨截然不同,字迹风格多变诡谲,乍看似乱,细看却自有一番韵味。
这字迹……不就是杨衍那一手“乱石”体?
杨衍本人便是个会多种字体的书画“高手”,写于奏本之上,日常出现在人前的是一种,家书上的又是另一种。
林彦神情惊异的看着认真写字的女孩子,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含笑欣赏,没有半点异色。
若不是这些天崇言一直同自己呆在一起,他都要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季崇言芯子里是不是换了个人了?
这是崇言?他还记得几年前有一回自己那老上峰纪峰翻了本不知哪里的字帖,一时间上了头,便尝试着用里头的字写了封信与他,结果叫崇言看到了,当即拿了信便同他一道堵住了“可疑”的纪大人,“追问”了好一番,才把被问出了一头冷汗的纪大人给放了。
仿佛察觉到了林彦惊异的目光,季崇言笑着对他解释道:“姜四小姐是才女,会一点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林彦:“……”
杨衍自创的“乱石”体可不易模仿,可眼下姜四小姐……好吧!诚如崇言所言,才女嘛,会一点也不奇怪。
“杨家那里有需要,姜四小姐可以来晏城寻我。”季崇言接着说道。
这算是一个承诺了,女孩子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手中写信的速度不变,眼睑却抬了抬,顿了顿,问他:“晏城近些时日不忙吗?”
“不忙,”季崇言手里磨墨的速度也没有任何变化,笑着同她闲聊,“我和林彦近些时日在钓鱼。”
钓鱼?林彦看向季崇言:他怎么不知道?钓什么……呃,不对,确实是在钓鱼,不过这条鱼大的很,是方家藏在背后的秘密。
“那钓上来的鱼季世子准备怎么办?”女孩子手中写信的速度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两人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在闲聊,“养着?还是放了?又或者烧了吃?”
季崇言注视着低头认真写信的女孩子,目光没有片刻移开,顿了顿猜到:“我眼下也不知道。不如先看看钓上来的鱼是适合养着还是吃了吧!”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季崇言便又道:“不过做鱼这种事还是姜四小姐擅长,我在京城找遍了食肆酒楼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姜四小姐若是喜欢,交给你也可以。”
这话听的一旁的林彦险些没吃惊的咬了舌头:崇言疯了?便是再喜欢姜四小姐,方家的事在还不清楚之前他就肯交给姜四小姐了?
吃惊的不止林彦,就连手中动作一直未变的女孩子也在此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姜四小姐若是喜欢,交给你也可以。”季崇言笑着重复了一遍。
这……人情怕是太大了啊!姜韶颜放下手里的笔,一脸的凝重之色,她看向季崇言,正色道:“我也还不知道这条鱼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这种承诺,世子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
季崇言笑了笑,不以为意:“无妨。姜四小姐想要的话,我是愿意给的。养着也好,放了也行,甚至清蒸、红烧什么的都成。”
香梨在一旁听的默默的咽了口口水,心里补充道:还可以炖汤什么的,可鲜美了呢!
季世子不愧是她香梨看中的姑爷最佳人选,长得好就算了,还会钓鱼。最早就送了一篓子小鲫鱼过来,小姐做了醪糟鱼鲊,后来还送了大鱼做了红烧鱼块、清蒸鱼头和鱼头豆腐汤,唉,别想了,别想了,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姜韶颜看着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问他:“为什么?”
除了小丫鬟香梨这等咽口水的傻丫头之外,听懂他二人话里意思的怕是都清楚他二人说的绝对不是真正的鱼。
一旁的林彦脸色简直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
这样的鱼太大,哪个敢无端接受?
“你想要,我就给了。”季崇言笑着说着,深深的看向姜韶颜,“高山流水觅知音,自古知音难觅,姜四小姐就是我的知音。”
什么知啊音啊的?是小姐说过的油炸知了吗?香梨睁大眼睛,努力听着。听说油炸知了撒上椒盐粉和孜然粉还有辣椒粉、梅子粉什么的好吃的紧呢!
原来是要做知己朋友啊!姜韶颜恍然,笑道:“其实不必如此。”
撇去小白菜也喜欢吃食之外,她其实也很喜欢同小白菜说话,总觉得同他说话格外的顺畅。嗯,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两人皆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人的缘故吧!
季崇言笑着道:“姜四小姐愿意就好了!”
愿意个鬼!林彦腹诽着忍不住瞥了眼季崇言:季崇言这厮骗人,他想做的可不是姜四小姐的朋友,而是……咳咳,总之,崇言骗人。
看他那一脸真诚的样子,若是对面的姜四小姐是个她丫鬟香梨那样的人,怕是已经深信不疑了。
可鉴于骗的人是姜四小姐……女孩子垂下眼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更没有再提鱼的事情,只是继续拿起笔写了起来。
女孩子写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写完了一封家书,写完落笔之后,女孩子吹了吹家书,将家书拿起来递给季崇言,道:“季世子看看,这是不是杨衍亲笔写的家书?”
林彦凑过头去同季崇言一起看了起来:这封家书不长,通篇没有废话,字句有长有短,字体乱而有序,尤其在看过杨衍亲自写的那几十封家书之后,竟没有半点违和感。
这种感觉让林彦惊叹的同时又有种不妙之感。
他在大理寺任少卿,经手案子无数,虽说办案讲究证据,他也不会无凭无据胡乱抓人。可包括他和大理寺卿纪峰在内的大多数经验老道的办案官员其实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在里头的。
有些时候,或许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经百案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会生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这种微妙的违和感很多时候都给林彦这样的官员一个查案的方向,而且几乎不曾出过错。似这种模仿字迹的凶犯他也遇到过几次,肉眼难以辩驳的描摹却终究会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可眼前这封信让他乍一看却没有什么感觉,若非亲眼看着姜四小姐亲笔所书,他未必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林彦,”正想着,身旁的季崇言开口问他,“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林彦本能的抬头向他看去,眼底一片茫然,摇头道:“我……没什么感觉。”
这话听的季崇言顿时笑了:“如此……若是连你都察觉不到有什么问题,杨家那些女眷自然也一样。”
林彦:“……”敢情是拿他来试这封信能不能“过关”的程度了?
待到回过神来,林彦顿了顿,连忙提醒季崇言:“光信的内容还不够……”林彦说着随手拿起一封家书信封,指着信封之上说道,“还有驿站盖的印戳……”
这是途径各驿站,驿站小吏交接时盖的印戳。这些印戳有新有旧,甚至连朱砂泥都不尽相同,这怎么办?
对此,季崇言抬了抬下巴,指向已经将一排朱砂泥排开正在调试的女孩子道:“姜四小姐有办法。”
林彦:“……”
“况且,也不用那么繁复。”季崇言说着,指着那张杨老夫人发给杨衍的字条,道,“杨老夫人飞鸽传书是为急事,杨衍回杨老夫人自然也不慢。他深信多疑,不喜用飞鸽传书,怕是担心信鸽飞到半途中被什么人打下来打了牙祭。”说到这里,季崇言特意瞥了眼正在咽口水的香梨,这么多信足以证明杨衍不用飞鸽传书了,毕竟飞鸽传书信鸽能带的消息一则有限,难以做什么‘五绝七律’的手脚,而且有被拦截的风险,杨衍唯恐消息泄露,不用也是正常的。
“倒是百里加急的信用了不少,”季崇言指着那些信封上的印戳,道,“如此只要仿照几个沿途大关卡的印戳便好了。”
这样的分析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只要……林彦觉得“只要”这个词用的不太妥当。
不过说个话的工夫,女孩子似是已经调好朱砂泥了,她选了支最小号的狼毫笔,正拿了一只信封在画印戳。
看着这一幕,林彦突然觉得回京之后,他同老上峰纪峰最密切关注的扰乱长安城安宁的重点对象里应当多加一个名字。
东平伯府姜韶颜。
这个名字应该排到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