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略掉过程和尾声。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经验。”二宫诗织打了个呵欠,深呼吸一口冷空气驱散自己的睡意,“还要转一次车,两三个小时的大巴,kiki受得了不?”
多崎司提着两个行李箱,充满精神道:“出发!”
和大多数小城市车站的候车室一样,旭川车站里也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长椅难坐得很,烟灰缸满满挤着吸足水的烟头,空气闷乎乎的,墙上贴着几张观光景点的海报。
除去多崎司和二宫诗织会,搭乘同一个车次的只有一个身穿驼色毛衣的老人,一个领着四五岁男孩的母亲。老人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候车椅上专心看一本h写真。
开车前10分钟。
多崎司去买了两瓶牛奶和两份三明治,两人吃罢这顿建议的早餐,钻进大巴车里聊天。
大巴接近报废的状态。
地板刷的漆掉了七七八八,座位表层的皮革也几乎磨光,弹簧垫如一个月前的面包,掺杂着柴油味和酸臭味的空气弃斥着每一个角落。
多崎司皱着眉把车窗打开,放了一点新鲜空气进来。
“kiki,我好累。”二宫诗织靠着椅背,声音略微嘶哑,小脸蛋上爬满疲惫。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一直在旅途颠簸,不累才怪呢。
多崎司把窗户关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了。”
二宫诗织向他投以无邪的微笑,表情仿佛在说“要说道做到哟”。
“嗯。”多崎司认真地点头。
上了大约二十名客人后,大巴车缓缓启动,往旭川市区向北驶去。越向北行,街道越是凄凉,田园和荒地开始闪入眼帘。
天色稍稍晴朗了一点,低矮农舍的屋脊和黑色的塑料棚沐浴着冬日微弱的阳光,折射出来淡淡的温暖感。
二宫诗织很快又睡了过去。
随着大巴车的转弯,她的小脑袋晃动着搭在多崎司肩上,姿势停住不动。
小巧可爱的嘴唇微微抿着,用鼻子静静呼吸,温暖的湿气极为均匀呼出。
多崎司一直侧头,鼻尖微微触碰着她头顶的头发,嗅着发香。少女纤细的身体随着汽车的颠簸而不时颠簸一下,令人联想到静静的雨幕下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摇晃的小帆船。
天空灰濛濛的,尽头处和同样灰濛濛的海面融为一体,小帆船前途未卜。
不久之后,汽车钻入山中,沿着蜿蜒曲折行驶。
道路两边的景色,也从田园变成了一片阴森森的杉树林。漫无边际山林在呼啸的北风中此起彼伏,蓊郁的针叶林不见一线阳光。
光线被遮蔽,视野变得昏暗,就连温度似乎也跟着降低了。
靠着多崎司肩膀睡觉的二宫诗织转了转脑袋,双手像是冷到了那样的,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多崎司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从北海道到东京,这一段跨越山和大海的旅程,以往她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一个人提着笨重的行礼,在汽车站与火车站之间奔跑,在暗长狭窄的地下通道寻找光明
她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啊
在那充满元气的笑容之下,到底隐藏着多少她不愿意泄露出来辛酸?
回想春天的时候,刚认识她,就在内心认为这一定是个从小就在幸福生活中长大的孩子,否则不可能笑得那么生机勃勃。
到了真正可以触及到她内心世界的黎明时分,多崎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大巴左拐右拐,离开这片杉树林,视野再次变得开阔起来。
似乎是一个山间盆地,景色沿着山体平展展地四下延伸开去,更远处的地方,已经能隐隐看到蓝色大海的一角。
在这行驶的过程中,多崎司欣赏着窗外的景色,看小可爱的脸颊;看小可爱的脸颊的同时,也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早上八点半,大巴在一个小镇前停下来。
司机刹住车,告诉乘客滨中町到了,会在此地停留几分钟,想下车的不妨下车活动一下身体。
多崎司伸手捏了捏二宫诗织的脸颊:“我们好像到家了。”
“唔~”二宫诗织揉着眼睛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从网式行李架上取下行李,走出车厢。
司机在车尾处的候车亭抽烟,候车亭的绿色遮阳伞摇摇晃晃,犹如海中孤岛的上的一颗椰子树。
迎面吹来的北风冷飕飕的,像刀子一样割得皮肤发疼。
多崎司提着行礼,空出一只手搂住二宫诗织的腰,用身体替她挡风。展现在眼前的小镇很小,一面临海,另外三面被山脉环抱着。
山腰上隐约能看到几个村落,可供耕种的平地也不大。村落前面是层次分明的梯田,此时已经没有了农作物,光秃秃的一片。
有一个戴斗笠的人,在焚烧秸秆。
“秋天来就好了,”二宫诗织指着梯田说,“金灿灿的一片,可好看了。”
“下雪才更好看。”多崎司和她唱反调。
“下雪冷死啦,大家都不出门没意思。”
“打雪仗很有意思啊。你想想,一群孩子在雪地上嬉戏打闹,雪球碎裂飞溅起来的时候发出闪光非常有趣吧。”
“城里孩子真是不懂体会乡下人。”
“不对,”多崎司纠正她,“是南方人不理解北方人。”
两人边说,边往镇子里走去。
真是一个小得有些可怜的镇子,商业街固然也有,只是小得给人一种凄凉的印象。临街店铺玻璃窗上的彩色海报大都陈旧不堪,屋顶几乎都是黑糊糊的。
那不是潮湿的颜色,而是久经风雪剥蚀后的模样,像墨一般黑。
二宫诗织带着多崎司来到医院前,双手按着他的胸口不让他进去。
“哪有刚来就让客人进医院的道理,”她神情很认真也很孩子气地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和爸妈说一声,然后带你回家,先休息一天,第二天再过来。”
“听诗织的。”多崎司点了下头,从系统中拿出一颗气血药交到她手中,“拿去给你妈妈服下,看看效果。”
二宫诗织好奇地打量手中的黑色药丸:“什么来的?”
“相信我吗?”
“相信。”
“那就去吧。”多崎司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你愿意跟我回东京了,再慢慢和你解释。”
“要是我不愿意呢?”二宫诗织眼里满是笑意,语气却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就把你绑回去。”
“休想~”
少女愉快地转身,走进医院大门。
多崎司活动几下脖颈,视线缓缓移动。
医院前面是一片防风林,再远一点的地方矗立着三架巨大的风车,白色页片在海风的吹动下慢悠悠地转动。
没多久,二宫诗织重新走出来。
“欸,多崎君好。”
声音是从二楼传出来的,多崎司抬头看上去,一眼就看到二宫爸爸从窗户里把头探出来,冲着自己喊道:“很感激你能来这里做客,诗织这傻丫头两个月来可天天都在念叨着你呢,我和她妈妈都快愁死了。”
多崎司轻笑了下:“我也很想念叔叔,有时间我们切磋一下剑术吧。”
“一言为定哦。”二宫爸爸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看向脸蛋已经涨红了的女儿,“诗织,好好招待多崎君知道不,能把他留下就不要放他走了。”
“爸,你能不能闭嘴啊。”
这一下子,二宫诗织脸上的血色蔓延到了脖颈上,“说这些话羞死人了,多难为情。”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女孩子要矜持的啊。”
“你妈当年就一点都不矜持,你从哪遗传来的矜持?”
“不想理你了。”二宫诗织回过头,不看自己那说话不会看场合的笨蛋爸爸。
真是耿直的老岳父呀多崎司忍着笑,朝小可爱走去。
二宫诗织已经连脖子都涨红了。
她本想着背过脸去不看多崎司,但却只是窘得垂下了视线。而且,当他走近时,她慢慢地把脸移向他那边去。
“爸爸他这人就爱乱说话”
“我喜欢这种耿直的乡下汉子哩。”
“也对,”二宫诗织暂时忘记羞怯,噗嗤地一笑:“毕竟你们东京人啊,个个都那么爱撒谎。”
“都说了那是川端康成的诋毁”
“我不管,反正kiki就不是个好人!”
耍无赖似的骂了句,二宫诗织带着他走向停车场,取出那辆本田小狼。在这期间,天色更加的阴沉,像要下雨那样。
“你开还是我开?”二宫诗织问。
“我来。”多崎司接过头盔,直接抬腿跨上座位。
二宫诗织跳上后座,双手搂着他的腰:“出发!”
说吧,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放眼放眼望去皆是山川与大海的小镇里,她的美丽着实有些脱俗。
本田小狼的发动机发出一阵咳嗽般的响声,突突突地朝医院外冲去。
“kiki~”
“什么?”
“我好高兴~”
“我也是~”
“你会在下雪的时候亲我吗~”
“会的啊~”
“好冷!好冷啊~”
“抱紧我~”
风声很大,两人艰难地说着话,路过镇子中心唯一的红绿灯,等待绿灯时候,隔壁车道上停了一辆白色厢式小货车。
透过半开着的车窗,里面传来一把女声。
“欸,这不是诗织吗?”
“呀,西园阿姨好。”二宫诗织转过头,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蛋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这个男孩是谁啊?”西园阿姨满脸好奇地看着多崎司。
多崎司替她答道:“诗织酱的男朋友。”
“啧,”西园阿姨脸色一变,“东京人?”
“东京人怎么了?”
“东京人最爱撒谎了。诗织,你可别被”
绿灯亮起,多崎司猛地一拧油门。
轰地一下,本田小狼蹿出斑马线,朝山路飙去。
“哈哈哈哈!”紧紧抱着多崎司的二宫诗织,欢快的笑声把小镇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过去。
沿着山道开到半山腰,看到有条清澈的小溪在路旁潺潺流淌。
溪水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房屋多是些二层的日式木屋,农舍前的晾衣竿上都挂着不少衣物。家家户户门前都堆叠着高高的木柴,不少柴垛都有猫在上面打盹,远处有一缕白烟袅袅腾起,
摩托车驶过时,狗“汪汪”地叫个不停。
爬上一个坡道,来到小可爱的家。
一栋极为普通的二层木房子,整体呈“口”形,一种房屋占地为“l”字型,中间是庭院,另一半用半人高的围墙围着,围墙右边是一片光秃秃的杂树林。
多崎司停好摩托车,抬头打量房子。
黑色的屋顶白色外墙,窗框涂以深绿色,左边沿着邻居家的墙根种满柿子树。庭院中间有个小池塘,荷花已经枯萎,另一边种着不知名的花草,但都已经枯萎。
“可不许嫌弃哦。”二宫诗织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进庭院。多崎司看到院角扔有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旧陶火盆,火盆里积有15厘米深的水。
走上门前的长长走廊,大门的另一边有个小房子。
“那是厨房。”二宫诗织说着,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拿出拖鞋给多崎司换上。
房子里头凉丝丝的,让人舒坦。有客厅,有不大不小的饭厅。客厅里有一套沙发、电视机和几样木制的橱柜组合。
很普通的人家,干干净净。
家具哪一件都不特别引入注目,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快上楼休息吧。”二宫诗织没在一楼停留,拉着他走上楼梯,“给我当了一整晚枕头,kiki累坏了对不?”
“还好。”多崎司说道,“我身体不错的,这样还累不倒我。”
二宫诗织眼睛一瞪:“我说了要你休息你就乖乖休息。”
“凶巴巴的”
“不乐意?”
“不,”多崎司摇头,“但是我不喜欢用别人睡过的被子。”
“怎么办?”小可爱眯起眼睛,“我打算让你睡我爸房间来着。”
多崎司无奈道:“只能去小镇的旅馆应付几天咯。”
“想睡我房间就直说。”二宫诗织白了他一眼,“诗织酱又不是笨蛋,怎么会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
“不愧是年级前十五,真聪明!”
“年级第一拿成绩来取笑人家,东京人真是坏透了。”二宫诗织嘟囔了句,领着他走进自己房间,然后说道:“我去给你泡杯热茶,你安心休息吧,睡醒了就可以吃午饭了。”
多崎司视线环绕一圈,细细打量小可爱的世界。
房间不大,空气中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
床拾掇得整整齐齐,枕头略为留有凹坑,纯蓝色的睡衣叠放在枕旁。床头柜放一盏古色古香的台灯,旁边扣着一本书,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靠窗摆着式样简练的旧桌旧椅。
多崎司走过去,看到许多堆叠整齐的教科书、习题册和笔记本。另外还有廉价的自来水笔和三瓶备用墨水,还有写信用品,信纸全是白的。
一切整理得过于井然有序,多崎司手指在桌面一划,指尖沾了白灰上去。灰尘不大,看样子仅仅是积了三四天时间。
收回视线时,他注意到左边架子上放了不少绳结,样式像是须贺神社里常见的那种,此外还有学校发的奖状、剑道部的竹刀、背景大都是名为多崎司的少年的寥寥几张装裱好的照片。
这些都是她在东京生活的痕迹啊。
站在这个小房间里,多崎司想象着年幼的小可爱。
一个聪明伶俐的可爱女孩,怀揣着对大城市的梦想,认真地趴在桌面上学习。累了可以撑起下颚,抬头眺望前庭、远处的梯田、还有大海。
随着年月渐长,她长得愈发地水灵,离梦想也原来越近。
终于,她迈出了脚步,离开这里,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自己面前。
相逢即是有缘。
想起《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里作为结尾的那句话,多崎司躺到床上,掀起被子蒙住头。
忽然出现在生命之中的二宫诗织,好比微弱的火苗,自己需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它助长它,使之作为松明燃烧下去。
如果一旦失去,火苗便永远无法找回。
可如果她不愿意呢?
别忘记了,她曾说过很多遍‘我有很认真想过以后该过怎样的生活’。
自己个人的意志,又该不该强加到她的身上?
来不及细想最后的结果,意识便朦胧起来,陷入浅浅的睡眠当中。
一觉醒来时,天色大好,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把屋子照得一片亮堂堂。
多崎司打着呵欠坐起来,看到檐前的小冰柱闪着可爱的亮光。
再往外头一看,天空的乌云变得淡薄,穿过云层射过来的阳光将整个世界照耀得充满幻想般的光芒,所见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亮光。
下雪了!
他赤着脚下床,打开窗子,一股冷空气卷袭进来。他将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向远方呼唤似地喊道:“诗织酱,你在不在?”
雪花翩翩落下,整个村子都被淳朴的白色所掩埋,连带着烟囱的柴烟如狼烟一般袅袅升起。随风舞动的银白结晶,如放学后的尘埃一样飘动,闪光。
“你醒啦?”
一楼厨房里传来小可爱的声音,多崎司看到她从那里走到庭院中间,仰脸看上来,脸上带着几抹黑灰。
“下雪了。”他激动到。
“每年都要下的啦。”
“我要下来亲你了。”
“欸?”
像是这才想起那句话一样,二宫诗织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山中的冷冽的空气,把眼前少女脸上的红晕浸染得更加美丽。
多崎司翻出窗口,直接跳下一楼。
雪花落在肩膀和头发,也有落入脖颈的,给人凉飕飕的感觉。
“小可爱,”多崎司上前,搂着她臃肿的腰肢,凝望着她的眼睛:“迟来的一句,我喜欢你。在看到人生第一场雪的时候说出来,还算浪漫对不?”
“我”二宫诗织本想说一句‘我成功了?’,但终究没能说出来。
羞意涌上来,少女有些招架不住,静静地垂下的眼睑。
这模样显得很温顺,多崎司看着看着,有点喘不过气来。一股怜惜夹着喜欢的情绪从心底喷涌上来,贯穿全身。
情不自禁地,双手温柔地搂她的肩膀。
二宫诗织的脸向左右微微地摇了摇,又泛起了一抹红晕。
“无论你走到了哪,我都会把你找回来。”多崎司说道。
“好难”二宫诗织轻轻地抬起仰着的头,用小拇指把鬓发撩上去,只说了一声:“这么美好的话,听起来多悲伤啊。”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白花花地闪烁起阳光,映照出她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活像在冰面上燃烧的火焰,冷凄凄的。
眼前小可爱在茫茫白雪衬托下的红脸,使得他的心也跟着被牵动起来。
“一点都不悲伤啊。”紧紧搂着她的腰,多崎司凑上前,低声呢喃道:“冬天过后,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了。”
二宫诗织看着他原来越近的脸庞,睫毛轻轻垂下,双手紧张地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双唇,她的心,全都融化在这如壁炉般的温暖火焰中。
……
叉会腰,理直气壮地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