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植上下看了一眼,突然发觉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韩秀琛身穿米白道袍雍容有度,长发盘扎,面容干净俊朗,面带笑意如一块温润宝玉。
感受着腰间承影剑的轻鸣,宋植明白了一切。
“你就是夏归?”
“在下无意隐瞒,若有得罪,请宋姑娘见谅。”韩秀琛欠了欠身,接着再次转向了夏夜长,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双手环绕行礼道:
“见过师尊。”
凌乱的败发中,夏夜长的眼神复杂,仰首道:“既已自废修为下山,为何今日又突然来见老夫?”
“弟子来此,是为宋姑娘说两句话,也是为了报答师父十几年的知遇之恩。”韩秀琛向前一步,声音平静如水,却掷地有声。
“报答老夫的知遇之恩?”夏夜长微微一怔,接着仰头大笑了起来,指着韩秀琛怒斥道:
“老夫将你从荒山野岭中带出,十几年来对你视为己出,赐名夏归,当作自己的亲儿子般培养,你却自废修为也要滚回山下,如今跟我说,你要报答我!?”
“你拿什么报!”
宋植识趣的退后了半步,他看出这对养父子之间,一定有重大的分歧。
只是此刻再看向韩秀琛的背影,宋植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感,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朦胧感。
韩秀琛放下双手,听到夏夜长这么说,也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初入山门那会,我其实一直有想一件事,为何堂堂定仙山之主,会在路过一座野山时,看上一个偷懒睡觉的放牛娃。”
“后来弟子才知道,这是因为我长得与师尊你曾经战死的儿子别无二致,呵,甚至这夏归二字,都是源自师尊的愧疚,和挂念吧。”
“住口!”夏夜长指着韩秀琛,冷声道:
“吾的儿子夏伏傲,乃是与兆妖互换首级,堂堂正正战死魔窟,老夫对他并无愧疚,只有骄傲,至于你或许老夫初衷如你所说,但给你改姓为夏,是为了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你若肯安心练武,数十年后你会比吾儿更强,甚至超过老夫也不意外,可你却宁愿自断前程也不愿留在此山,也配谈忠孝!?”
韩秀琛听到这话,缓缓闭上了眼,转而移向了身旁的雪松,闻着松香开口道:
“师父,有些事情,远比修为惊世更重要。”
“虚妄之言!若没有我等强者震慑,妖族早就灭了这大渊,莫非你指望那些山村野夫举着锄头去抗妖么?”夏夜长冷哼道。
韩秀琛拿指尖触碰着松针,抖落下一捧雪花,悠悠道:
“可是师尊这‘天下’不是我们的天下,气运之道也并非王道剑的全部,搅动风云终是窃运而为,真的顺应天下,应当是与万民站在一同。”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夏夜长目光渐冷,这是在教自己剑道论?
韩秀琛转头看来,目光中尽是失落与悲伤,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锦绣道服,这是定仙山大师兄的衣裳,多年来他一直保存完好。
“师父,在定仙山的十几年里,我日夜苦练剑法,师父说我是剑道圣胎时,我很开心,我以为师尊是在为我骄傲。”
“但我渐渐发现了,师父你对我并不满意,这种不满意并非是我的修行,而是我的出生。”
“你不准我再说自己的真名,不准道述自己的来历,每日都需打扮的衣冠楚楚,说话得戒除乡音,甚至当外人问起,我都要说我是你的孩子,而我的娘早就死了。”
韩秀琛自嘲一笑,道:
“可是我的娘明明还在,她还在山下的老房子里日夜为我担心祈福,她在一个人的土房子里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冬,她默默守着这份骄傲,而我这个儿子,却被要求忘记她”
“就因为,她是个所谓俗人?”
韩秀琛说到这嗤笑一声,抬头直面夏夜长的双眼,眼中布满血丝和水雾,竟然瞪着夏夜长,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天下’功法?师尊,你怕是修了个狗屁!”
“放肆!”
夏夜长怒发冲冠,他未出手一股骇浪便汹涌而出,卷起漫天风雪向韩秀琛压去,宋植正欲出手帮他抵挡,却发现韩秀琛巍然不动,这些风雪从他的身侧传过,如遇无形之锋将之划开。
“师尊,你能教我剑法,但却不配教我做人,你我之道不同,天下功法也并不是你这么用的!”
风雪之中,韩秀琛的声音朗朗传出:“自废修为下山,夏归已经不欠你了,现在我是韩秀琛。”
“好,好啊!”
夏夜长发丝乱扬,稳坐天下强者头列已经百年,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口出狂言,没想到这第一次,竟然是自己的小辈。
“师尊,不若今日你我师徒二人对决一番,若师尊能承我三剑,这承影剑拿走便是。”韩秀琛再次出口,语出惊人。
别说夏夜长,就连宋植都瞪大了眼睛,确定这话没有说反么?
可是即便如此,或许是韩秀琛淡然的腔调,宋植心中却不自觉生起了一股信赖。
“哈哈哈哈夏归,你若真能伤到老夫,老夫不仅放走承影,还双手递出含光,来吧!”
夏夜长没有因为韩秀琛的话而嘲讽,他抬头看向高空,同样是习王道剑,他已经注意到无形气运之龙开始了变化。
“宋姑娘,可否借剑一用?”韩秀琛回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只手臂微微抬起。
宋植将腰间承影剑取下,郑重的递在了韩秀琛的手上。
谢过后,韩秀琛单手轻拂着承影剑乌黑剔透的剑鞘,感受着承影剑的轻颤,他的目光里尽是柔情与欣慰,仿佛在说老朋友,你还记得我啊
此时,天色大亮,宋植强忍着不适眯眼看去,只见浩瀚云海上如有一轮大日浮出,光耀天穹刺目难挡,夏夜长的含光剑出鞘,跳动着乳白色的光雷,正缓缓抬起。
羽化境强者,法相凝华,天地异象。
接着韩秀琛也缓缓抽出了承影剑,伴随着剑刃出鞘,宋植只感觉天地昏暗下来,脚下的道台瞬间化为了看不见的漆黑,如一道无限拉长的影子,将天地间绽放的光束给尽数吸收。
那黑暗中,一道风声划过耳边的鬓发
“我叫韩秀琛,一个放牛娃。”
夏夜长瞳孔微震,周围刹时间凝现出九万九千柄光剑,却在一瞬间全部湮灭虚无,他电光火石间抬起含光剑挡下了这一击,光暗交替天地失色一瞬,他借势飞出了道台冲入了高空,眼神沉凝看向下方。
他的肩头,几缕灰色长发随风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