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蛮夷者,寡文学少礼仪,皆畏威而不怀德也。
这是昔日郑璞从牂牁郡募兵归来时,丞相诸葛亮以当爱惜羽毛劝之时其自申的理由,而后来南中复叛也证明了这点。但如今郑璞戮俘筑京观威慑不臣,虽丞相出言维护,但骨子里却是不认可的。
盖因丞相从来都不是残暴之人。
譬如将那些俘虏贬入铁矿、盐井当奴隶,亦不失为与国裨益之策。
而竟畅怀加餐的缘由,乃是历经河西之战后,他终于可以对“此身已老、后当有继”的思虑有决断了。
对,后继。
无一人知道,现今令丞相夙夜思虑的问题,乃是定论后继者。
因为大汉如今潜龙出渊了、后辈将率亦历练成长了,只需要抵御住魏国的反扑、安然休养生息数年便可以发起“还于旧都”的关中之战了。丞相自忖,觉得只要大汉国力能恢复、募兵演武罢,魏国应是无人能挡自身兵锋所向的。
且自从将一些事务下放僚佐后,丞相也觉得自己身体状况还能多熬几年。
不出意外,应是能看到入主长安的那一天吧?
是故,萦绕丞相心头上的,乃是昔日赵云临终前那句“先帝愿未全,一切丞相劳之”。
还于旧都,仅仅是兴复汉室的启端。
将汉旌遍布天下十三州、打通西域,再度宣昭“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的雄烈豪言,方是终点。
故而,后当有继。
如今郑璞再度彰显刚戾的性情,便是丞相对他做出定论的时候。
非是打算将他定为可继“事无巨细咸决之”的权柄。
若是还于旧都,大汉便不需要再多一位丞相了。臣秉君权,乃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可循例,不可为后世之表。
天子刘禅终究是要亲政的。
且天子资质不差,如今已然隐隐有先帝之风了。若是日后再继一丞相,只会引发君权与相权的冲突。前汉便有了无数不好的例子,何苦再重蹈覆辙?
丞相乃是打算以蒋琬、费祎以及董允等秉性纯良之人守中枢,以宽和施政、以德牧民,而郑璞则是作为破局之刃。
不仅是军争时以奇谋策算破局,亦有施政时不循规蹈矩的除时弊破局。
昔日郑璞上表“固本三策”时,丞相心中便知道了,其总能思及他人不能及,看待事物与处理问题时从不拘泥于礼法或世俗之念。
最重要的,乃是郑璞不惜名、不吝身,且无有乡党之私或友朋之徇。
如“推恩”之策与萧关道回绝马谡,就很好证明了这点。
至于他人言郑璞类法正睚眦必报且行事太过于狠戾嘛
天道有常,昼夜尚且交替轮回,大汉诸如蒋琬、费祎等不乏守德者,正好与之裨补。比如一件对朝廷裨益但有悖于礼制的事情,权柄在握的郑璞大刀阔斧推行了,后续会有蒋琬与费祎等人出面平复各方情绪,让朝廷既得利又不损誉。
昔日先帝尊天子号时,立宗庙,乃祫祭高皇帝以下,并非是祭光武。
前汉之政,乃以霸王道杂之,朝廷安能无有推行霸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