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服从他们’的人!在培养学徒的过程中,他们还会筛掉那些‘可能会不服从他们’的人!”
“服从是唯一的考量,不听话的学徒一个个被清理掉,天赋和才能反而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经是学徒?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拥有不输铁匠的技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在锻炉旁边劳作的时间比锻炉的主人还多?”
“神明创造铁矿,而亚当和夏娃第一次用烈火熔炼矿石的时候,铁匠行会在哪里?”
惊雷般的喝问在山谷一记接一记炸响,恩斯特·富勒被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偷看塞尔维特议员的脸色。约翰·塞尔维特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眼角有些颤抖。
温特斯翻身下马,走进人群,这一次人们不再躲避。他跃上一辆马车,男人和女人簇拥着他。
他停顿片刻,仿佛是要把怒火收回胸膛。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但还是能感受到压抑在冰层下的岩浆:
“在帕拉图、在维内塔、在联盟的每一块土地,人们都认为钢堡是财富之城、光辉之城、伟大之城,我也如此!如同向所罗门王寻求智慧的使者,我来到钢堡,希望能学会如同摆脱行会的枷锁,希望知晓没有行会的城市如何繁荣。”
“可是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看到的还是行会!我看到的还是枷锁!我看到的还是你们——被行会迫害和压榨的铁匠、劳工、手艺人!”
“我所言可有错?”
“我所言可有错?”
“我所言可有错?”
温特斯一连问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激烈。
在狂风的指引下,山林渐渐发出悠长的回响。回响。沉默的蒙塔男人和女人开始用低低的赞同声呼应。
温特斯环视四周,毫不畏惧地迎上灼热的、明亮的、愤怒的目光:“现在,我可以用最坚定的声音告诉你们,钢堡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过去是行会,现在是行会,将来还是行会。
他的利润仍旧来自垄断!而非竞争!
他的本能仍旧是固步自封!而非锐意进取!
他的灵魂仍旧是限制生产!而非鼓励生产!
正如河流必将汇入大海!钢堡必将被风沙所掩埋!被浪潮所掀翻!被时代所抛弃!”
富勒已经几乎窒息晕厥,其他来送行的人也面面相觑,唯独约翰·塞尔维特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人群中央。
温特斯一拳砸在车板上,重重地为他的宣言划上句号:“跟随我前往新垦地!在那里,你们失去的只是枷锁,而我,将给你们一个新的世界!”
说罢,他跃下马车,看也不看在场其他人,大步流星走出人群,翻身跨上长风,最后回望了一眼钢堡的方向。
“出发!”
……
……
半个月以后。
与帕拉图只有一河之隔的蒙塔边境城市,卢塞恩。
“你这个清单……”埃莱克中校眉头紧锁查阅着手里的卷轴,左手不自觉地揪着下颌的胡须,语气古怪地询问:“是真的吗?”
帐篷内,小桌的另一侧,温特斯不紧不慢地刮着胡子:“当然是真的。”
埃莱克中校作为郡政府内部与铁峰郡方面私交最好的军官——当然,只是在其他军官眼中——毫无悬念被指派负责与温特斯交涉。
某位知名不具的先生的掮客生意简直是水到渠成,因为军政府目前也亟需补充军械,蒙塔发来的这批物资可谓雪中送炭。
“我的意思是说。”埃莱克中校想了一会,怕自己讲得不清楚,干脆把话挑明:“你单子里写得越多,我要分走的越多。你不要以为虚报可以增加谈判筹码。同样,少报也没用。我建议你实话实话,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您打算拿走多少呢?”温特斯的动作停了下来。
埃莱克中校竖起四根手指,然后放下三根。
温特斯继续刮胡子:“四分之一?那照这张单子来就好。”
埃莱克中校冷笑了几声。
温特斯气哼哼地刮着胡子:“难怪有人说,再好的军政府也是最糟糕的政府。”
“知足吧。”埃莱克中校对于败犬狂吠嗤之以鼻:“部长会议上,可是有不少人认为一份都不该给你们。你们可是新垦地军团的人,还是叛军,给你们一份等于资敌两次。”
温特斯语气轻松,威胁的意味却丝毫没有淡化:“那我就把盔甲火枪全都沉到河里去。”
“请。”埃莱克中校给自己倒了一点酒,靴子搭上膝盖:“反正船在我们手里。”
和则两利,斗则两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军政府拿走的份额被敲定在五分之三。
温特斯好大不情愿地在交割文件上签了字:“我也得警告你们,蒙塔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是你们愿意提供粮食。”
“没问题。”埃莱克中校早有准备:“一船军械到南岸,三船粮食到北岸。”
中校颇为遗憾地说:“可惜蒙塔人还是防着我们,要是允许我们搭浮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次轮到温特斯冷笑。
“你也别太小气了。阿尔帕德将军不会让你吃亏的。”埃莱克中校卷起文件,装进铜管里:“我们不是抢你们的东西,而是买。所有军需物资清点估价之后,都会照价支付你们钱款。”
“对。”温特斯放下剃刀,轻哼一声:“用军票。”
“四分之三军票,四分之一白银。”埃莱克中校打趣道:“都给你黄金,你敢要吗?”
“算了,我不用你们出钱。你们的军票在我手上就是废纸。”温特斯正色请求道:“银币我也不要。我只要求一件事,只要你们答应,总数五分之三的军械就当白送给你们。”
“说。”埃莱克中校挑眉。
“我在蒙塔一路跋山涉水,挽马掉膘掉得厉害,贵政府得给我们换一批。”温特斯继续说道:“还有,给我们找几艘船,送我们去镜湖——陆路太慢了,还是坐船好。”
埃莱克中校眯起眼睛:“你从一开始给我寄信的时候,是不是就藏着坐船回铁峰郡的心思?”
“因地制宜,有水路不用才不应该。”
“但是你得知道,镜湖郡现在可掌握在新垦地军团手里,还有诸王堡伪政府的军队驻扎。”埃莱克中校善意地提醒:“我们的船进不了大角河口,没法直接把你送回铁峰郡。”
“镜湖郡的情况,出发时我就知道一些。”温特斯擦拭着剃刀:“能把我的人送到镜湖就行。”
见温特斯胸有成竹,埃莱克中校也就没在说什么,他沉思片刻:“这件事我不能做决定,两天之内我给你答复。”
温特斯一边收拾刀具,一边随口说道:“我还有一些废铁,想顺便运回铁峰郡。能不能别收税了?”
埃莱克中校警惕起来:“不止是废铁吧?”
“当然,还是您了解我。”温特斯大笑:“其实是一些过火的还有被烧毁的刀剑,已经不能用了,但是铁料还是好的,我准备带回铁峰郡打成农具。”
“这个得视情况而定。”埃莱克中校的措辞很谨慎,不过温特斯的态度还是多少麻痹了他。他想了想:“我会如实告知包税官,但是具体如何课税还要由报税官决定。”
温特斯有点失望地点点头,又追着埃莱克中校问了一些联盟内外的消息。两人聊了一会,埃莱克中校便要回南岸去。
“对了。”临走之前,埃莱克中校想起什么,从携具里取出两根金条,放在桌子上:“你让我帮你打点。喏,这是花剩下的。”
温特斯没有说“我送给您”之类的话,而是郑重地收起两根金条,站起身给埃莱克中校敬了个礼。
埃莱克中校轻哼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
次日。
一场秘密交割在卢塞恩驻军眼皮下面正式开始。载着粮食和军械的船只在界河上往来不绝。
乍看上去,好像是因为禁运令沉寂的边境口岸恢复了曾经的盛期景象。
“富勒先生。”温特斯站在码头上,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搭着一个胖胖男人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问:“你从我手里赚走的钱,应该足够偿还你的债务了吧?该不是因为我和你说了那几句话以后,你又搞投机生意,把两座锻炉给赔进去了?”
风尘仆仆的恩斯特·富勒咧嘴笑了:“其实是被我卖啦。”
“那不是你父亲、你祖父的锻炉?”
“所以价钱可好啊!”
温特斯有点看不懂富勒了:“你拼死拼活保住你父亲和你祖父的锻炉,就是为了卖掉?”
“其实,我还是想搞投机生意。”富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投机什么?”温特斯收回搭在富勒肩上的手。
“投机您。”
“哦?”
“那天听了您的话,我回到家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富勒眼睛亮着光:“我越想越觉得您说得对,钢堡已经不是靠勤劳就能致富的地方了,我再能折腾也就是那点水花,弄不好还要被大鱼吞掉,所以……我想到一个‘新世界’发财,说不定我也能挣一份大家业呢!”
富勒隐蔽地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除了留给我母亲的钱和我妹妹的嫁妆,卖锻炉剩下的钱我都藏在这里了——哦,路上也花了一点。”
温特斯放声大笑,又搭住富勒的肩膀:“那你的行会誓言怎么办?钢堡会因为你是锻炉主人就放任你泄露‘熔炉和铁砧之间的秘密’?”
“您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富勒拍着胸脯,骄傲地说:“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温特斯笑得更响亮了。
下一艘运粮船靠岸的时候,埃莱克中校从船上走下。
中校径直找到温特斯,简单打了招呼以后,开门见山地说:“你的请求,阿尔帕德将军已经同意了。所有军资交接完毕以后,就用现在这些船载你们去镜湖。不过要提前和你说清楚,我们的船队不会冒险进入大角河口。”
“没问题。”温特斯欣然点头。
“还给你带了一份这个。”中校从携具拿出一份薄薄的小册子。
“邸报?”温特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翻阅:“都说三个月发一次,可是自从我到帕拉图,我就没见过这东西。”
“现在不定期了。”埃莱克中校言语间有些惆怅:“现在各种事情乱糟糟的,也没有人有心思编写邸报了。”
温特斯也叹了口气,合上邸报:“说起来,全联盟代表大会也到召开的日子了吧?阿尔帕德将军会赴会吗?”
“眼下的情况,阿尔帕德将军怎么可能亲自去?”埃莱克中校嗤之以鼻:“伪政府那边也是一样,格罗夫·马格努斯那条毒蛇盘在窝里,只是派了几个代表。”
温特斯找了个箱子坐下,一边揉着发酸的左腿,一边翻看邸报。他有些伤感地说:“这一次的全联盟大会,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帕拉图的事情……就留给帕拉图解决吧。联省和维内塔需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山的另一边。”
埃莱克中校扶着膝盖坐在温特斯旁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没有说话。
码头上,许久没开工的搬运工人忙得热火朝天,将战争所需的物资源源不断装上即将驶往奔马之国的货船。
就在一个维内塔军官和一个帕拉图军官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为联盟的命运感到忧虑的时候。
他们无法看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向东,一直到大海之滨的地方,另一名联省军官正在向他的部下演讲。
“……我的父母是农民,他们是虔诚、诚实的人。可是他们得到了什么?税吏盘剥他们、市民蔑视他们、地主压榨他们,而昏聩腐败的政府允许这一切发生!”
气质刚毅、身材高大的青年军官行走在全副武装的士兵队列间,慷慨陈词:
“你们也都来自农民家庭,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农民的处境!主权战争是农民流了最多的血、死了最多的人,可是农民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得到!脑满肠肥的城市富人得到了一切!打走了皇帝,换上了新政府,可农民还是要交那么多的税!要服那么多的役!”
这些话语不用再重复,因为士兵们已经在营房里、教堂里、操场上听过很多遍,他们比军官更加感同身受。
青年军官走出队列,骑上战马,拔出佩剑:“这场持续整整三十年之久的迫害,今天必须终结!出发!目标,圭土城国务大楼!”
说罢,青年军官一马当先,带领麾下的百人队开出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