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赵桓的这篇文章,郑知常死的心都有了,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如此危险过,说命悬一线,出生入死,简直差不多了。每次去金营,都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又是送人参,又是送硬弓……如果说这几次宗望为了硬撑着,不愿意露怯,还能放他回来,现在宗望死了,他却拿着这篇不伦不类的祭文去了,绝对是十死无活啊!
上国天子,官家爸爸,人家可是忠臣孝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这货带着一肚子的哀怨,却又不敢不去……且不说郑知常去金营捅马蜂窝,再说赵桓这边,让胡寅和张浚润色之后,立刻就把这篇文章发了出去。
他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邸报的重要,现任首相就是靠着撰写邸报上去的。
一篇好的邸报,不在于文采如何了得,而在于有多少人能看懂,并且愿意接受其中的观点,从这个角度来讲,邸报并不是越平白越好。
假如人均985,年薪几千万,都是顶级成功人士,也要文采斐然,五味俱全,才能戳中痛点。
不过以现在大宋百姓的状态,还是平直一些好,用简单的口语,写出本质的道理。
比如赵桓开头接受了辽国对女真人的压榨,为了海东青,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金人起兵,是官逼民反。
这就避免了一张口,就是“女真,禽兽也”的文人叙事,绝对客观公允。可接下来金人在灭辽之后,会师南下,席卷两河。
还是报仇吗?
显然宋金之间无冤无仇,甚至还是盟友。
那为什么还要打?
自然是两种生存方式,两种行事规则……这部分有些类似华夷之辩,可仔细读去,赵桓从生存着手,比之一般的华夷之辩要深刻不少。
随后赵桓笔锋一转,痛批一些汉奸文人,又批评主张戒急用忍的懦夫,最后再发出大宋必胜的预言。
抛开文采这一项,赵桓的这篇文章从立意到行文结构,再到种种判断,简直堪称佳作。
不只是一篇祭文,也是一篇上好的檄文号角。
李纲任内,所有议论,几乎都可以告一段落。
统一思想,砥砺前行!
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稳健,顺畅,浑然天成……
“我怎么开始有点崇拜咱们官家了。”胡寅压低声音道。
张浚瞄了他一眼,“这不是大宋臣子该有的样子吗?”
胡寅绷着脸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官家单凭学问而言,也足以开辟一派了。”
张浚深吸口气,突然笑嘻嘻道:“那你说官家跟龟山先生相比,谁更高明呢?”
“龟山先生?”胡寅大惊,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他老人家也有文章大作了?”
“没有。”张浚咧着嘴道:“不过……龟山先生,却是来到了滑州!”
“什么?”
胡寅惊得嘴巴老大,突然一扭头,就往外面跑,心还扑通扑通跳,仿佛是即将面前偶像的小姑娘。
当然了,这个偶像不是漂漂亮亮的割割们,而是一个快要八十的糟老头子。
杨时,杨龟山!
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一位。
在二程、张载、周敦颐这些人去世之后,当世之上,儒林之中,堪称半圣的,也就是这位龟山先生了。
按理说杨时一个快八十的老头子了,颐养天年岂不是更好?
他没事往两军阵前跑什么?
可偏偏杨时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好友,大儒罗从彦,这位可是经学大师,著书《中庸说》,在士林的名气不比杨时小多少。
此外还有李侗和张九成,两个人都是杨时门下,两代人,四位士林名人,联袂赶到滑州,堪称一件大事。
原本他们是在开封的,后来到了胙城,说是瞻仰战场,随后宗望突然暴毙,前面战事危险骤降,所有就来到了君前。
他们先求见了吴敏。
“龟山先生,我已经看过了元镇(赵鼎)的书信,知道了你们的来意,先生耄耋之年,心忧百姓,着实让人钦佩!”
杨时长叹道:“老朽本是华阴人,后来迁居福建,南北百姓的辛苦,也算是略有所知。又自负读了一些书,为官许多年,受百姓供养,居家不出,愧对良知。便凭着老命,北上京城,想要为民请命,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另外有了一番感慨,说句实话,老朽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杨时长叹连声,神情之间,竟然颇为萧索。
吴敏顿了顿,轻声道:“龟山先生,你可是为了福建的银矿而来吧?数日前官家还跟我和李太傅说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