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奔行如电,眼看吊桥已尽,胭脂兽赤色的蹄子只差一步,便可踏上裸露着黄土的地面,夏离只觉嗓子眼里突突直跳,一颗心直要变成泉水突出来,却听“嘶”的一声,连接吊桥与山上木桩的绳子也在此刻完全断开。
二人一马,眼看就要摔得粉骨碎身!
当此刻,花思酒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夏离,将他护在自己身前。
眼看二人一马就要坠下深谷,蓦地里一鞭突出,卷过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但绳子吃不住力,仍是缓缓向下滑去。
就是这么缓得一缓,胭脂兽知道此乃生死关头,主人和自己的性命全在此刻分晓,一声嘶鸣,放开四蹄,狠命一跃,只听蹄声得得,二人身下一实,胭脂兽四只赤色蹄子已踩上了平地,余势未衰,又带着二人奔出老远,这才轻轻巧巧地停了下来。
“呼喇喇”一声,那绳子已抽到尽头,从木桩上滑落,吊桥失去支撑,随着巨大的桥身叫嚣着落下,夏离的白马绝望地嘶鸣,伴着无数碎裂的木屑向下坠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桥身拍在对面的石壁之上,烟尘四起,这时才从谷底隐隐传来一声闷响。
终于不再有声音了。
夏离听着自己的白马堕下深谷,想到它虽是名驹,却是性子温顺,这些日子跟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从没发过半分脾气,却无辜丧命于此,不由心中难过。
难过之余,一个念头却轻轻闪过心中:刚刚坠下去的如果是自己和花大哥,此刻怕已是死无全尸了。
还未想完,胭脂兽驮着二人,又袅袅婷婷地返了回来,只见悬崖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红衣,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气质出众,手里握着长鞭,正笑盈盈地望着二人。
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剑客,说是剑客,他的身形却几乎与他的佩剑等高,尖嘴猴腮,神情猥琐,留着两撇八字胡,就像一只灰耗子成了精,抓了把好剑,支棱着两只前爪站起身来。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朗似风,一个猥琐如鼠,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十分引人注目。
他二人身旁,又远远站着一个老妇人,满脸风霜皱纹,身材高大,驼着背,也穿着灰色布衣,看来应是那剑客的仆从。
刚刚正是一条长鞭卷过绳子,让吊桥的坠势缓了一缓,这才救了二人性命!
夏离急忙从马上下来,向红衣男子行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红衣男子急忙搀起夏离,道:“无需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挂齿?”
花思酒这时也从马上下来,道:“前辈的举手之劳,却救了我们的性命。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我们日后定当报答前辈!”
那红衣男子微笑道:“少侠言重了。我姓蔚,单名一个君字。”
“晚辈曾听说‘仁义鞭’蔚君蔚前辈慷慨仁侠,善使长鞭,名满江湖,原来就是前辈么?”花思酒道。
“不过是江湖上谬赞罢啦。不知少侠如何称呼?”蔚君笑道。
“晚辈花思酒。”
“花思酒?你便是人称‘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蔚君追问道。
“不敢,不敢,江湖上谬赞罢啦。”花思酒学着蔚君的话道。
蔚君不由大笑,又问道:“这位姑娘呢?”
夏离猝不及防间被说破身份,不由满脸通红,偷偷向花思酒看去,只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吃惊之色,这下轮到自己吃惊了,沮丧道:“花大哥,你早就发现我是女扮男装了?”
蔚君插话道:“姑娘,你真以为话本小说里女主女扮男装别人看不出来么?瞧你这长睫毛,樱桃小嘴,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我,一眼就认出来啦。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被这些武侠话本给害了,老幻想着女扮男装、英雄救美,旋转落地转圈圈,老蔚我最烦这一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好意思,蔚前辈,你说什么?”
“咳,当我没说。花兄弟,该你说话了。”
“哦……夏姑娘,你虽一直刻意压低声音,但你身上有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此香稀有,专供贵族女子使用,我便猜到了八九。”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你也太过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夏离懊恼道,“那么,花大哥,我的真名,你也猜到了么?”
“这个我可猜不到啦。”
“我们在茶肆时,还曾提起过她。”
花思酒心中一动:“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夏醉生?”
夏醉生微笑道:“是,花大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说她是朽木,夏醉生永远感激。”
“夏姑娘,你觉得世上才华横溢之人,会被埋没么?”花思酒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仅会被埋没,若是他们不懂变通,还会穷困潦倒。”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夏醉生方道:“花大哥,你为什么是‘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说你君子如玉,我完全赞同,为什么说你‘白璧微瑕’?我看啊,叫‘有子如玉,白璧无瑕’还差不多。”
花思酒淡淡道:“夏姑娘,你还没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么?”
闻言,夏醉生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得呆了。霎时间,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眼前: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洗尘搀扶着他坐下;一路之上,每当前路变化时,洗尘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沉稳有担当,走过吊桥时,却一反常态,要自己走在前面带路……
夏醉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怒气忽然从她心底升起:花大哥为人果然担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然而只因为他的眼睛,世人便要说他是“白璧微瑕”么?!
怒气平熄下去的时候,夏醉生忽然怔怔地流出泪来,低声道:“花大哥,也许,我可以像洗墨那样,当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