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乞丐——”
“十两。”
“我是他的好朋友——”
“十两。”
“我搞了偷花贼——”
小娘子站起,掩面道:“真假?”
已山豪气道:“只真不假。”
小娘子质疑不信,已山拽着稻草人的手臂,话语温润,如春风拂过他的耳面,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声,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如此,那不要钱好了。”已山舔着嘴巴憨笑,似对于自己梦中无意破坏了偷花贼的一件好事,有些满意,但她又说道:“在这里盘旋的偷花贼可不是采花贼哦!他们的手段更加残忍。你,你今日可以保护我吗?”
她微微眨着眼睛。
已山有种不详的预感,吞咽了一口唾液,笑着道:“小娘子如此说了,那我还怎么拒绝?你说的对吧?”他的眼睛落到稻草人身上,无法选择,但稻草人吃完便抱剑回房,都不看他一眼。
小娘子可被他这股高冷的气质迷得要死,两眼发直,吞咽着口水,不时摇动着脑袋,似在幻想着某种场面,已山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他走远了。”
她轻颤一下,哼气道:“都怪你,把我的男人撵走了。你说怎么办?”
已山摊开手,一脸无奈道:“吃饱回房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小娘子见外面又一群聚集的剑客,刀客想要一睹这位大郎客栈老板娘的美貌,刚要踏入其中,就可能到她靠近一阁楼邋遢的乞丐身旁,大声说道:“今夜,我等你。”
门口的一群人目光呆滞,腰间悬挂的大刀,手中握住的剑发出嗡嗡鸣动,他们的粗陋牙齿咔咔发声,似要吞了那乞丐,纷纷怒道:“杀了杀了,今夜看他能活着吧!”
“老大,还留着干嘛?砍了算了,你要手臂,我要脑袋,你要两条腿。”
“要那个干嘛?”
“卖给狗肉馆。”
“什么?”
“作死?”
一个强壮的黑衣汉子走出客栈道:“大家小心说话,夜里我们就一人一刀,那乞丐必死无疑。”
“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口号是什么吗?”他又问道。
“护花,护花,我们是护花使者;护花,护花,我们是小娘子的护花使者。”
“采花,采花,我们不是采花大盗;采花,采花,我们永远是小娘子的采花大盗。”
“??”
“——我们永远不是采花大盗。”
黑衣汉子咳嗽一声,示意压低声音,回头一看,小娘子与已山早已消失不见。
收拾残羹剩饭的不正常小二们,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似乎在说,他们也想要护花使者。瘸腿一瘸一拐的关上了不满蜘蛛网的窗户,歪嘴一脸正色道:“要成人,先成事。”烂眼眨动眼睛,似乎在说道,你这些白痴,秃头照着镜子,左梳又摆,帅气非凡,似在炫耀,捏起兰花指跳跃而起,落下便抓住一个盘子,轻松丢进池子里。
不多会,桌面地面干净杂物。
这大中午或许还路过的行人来吃饭,住店,但这种寂静略显的有些阴森。
呜呜呜,一场大雨来了。
淋得外面一众刀客剑客透如落汤鸡,也浇不灭他们心中的怒火。
夜中,小娘子在房中点起一盏油灯,简单的木桌上摆放各种水果,她轻拿一个梨子放在最终咔嚓咬下,吞咽的响动加上极具诱惑的脖颈锁动,她红润的嘴唇轻轻抿动,在房中挑起舞蹈,不时的撞到桌椅。
窗外蒙上黑纱的刀客两眼如狼,瓦上蜷腿坐着几个握剑之人,他们心在颤抖,却不敢直接奔入房中,这可是大郎客栈,是她的地盘,要是引起他的不悦咋办?那媚海娘一锁眉头,后方无数的剑客手都软,剑啪嗒啪嗒的掉落地上,恨不得去装狗逗她一笑。
这一笑可算值得,她笑,他们都笑。
更别说有人碰她一下,那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如今,她们就在等一个时机,他们不确定那乞丐是否在房中,几个握剑的剑客对视点头后去寻找那乞丐的房间。
刚下过雨的石瓦流滑,他们穿着布鞋都不敢走的过快,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狗吃屎。要是摔在软泥上还好,就怕动静大引得住宿之人注意,这可就不好了。
更主要的是,他们都会背上采花贼的名号。
这是一群剑客与刀客不愿意看到的。
几人手法熟练轻巧,抓着每个屋子上层的偏僻小瓦向下望去,这简直就是一个偷窥狂啊!但几人恬不知耻的从左到右,分工明确,直到遇到一个女子的房间,一位剑客的手还未拿开石瓦,就被一道剑气吓得收回手掌,呼气道:“不知是不是?等会再看。”
几位剑客把所有的屋子望了一遍,排除小娘子的房间,还有剑气逼人的那个,绝无他处,几位剑客聚集一起打着手语,一同掀开小石瓦,一双女子的眼睛冰冷看来,急忙合上对下方点头。
那站在最前方的黑衣刀客,他拿下脸上的黑布,五官扭曲,狠狠说道:“我要砍了那小子。”
谁知,已山正坐在小娘子的门口,轻轻摆弄门上的葫芦,还不时埋怨道:“小娘子,这有什么好守的?那大盗又不会来,你看看你一身正气,怕个啥?再说,这里可是有很多正人君子啊!唉,天黑了,我的心好冷。”
小娘子梨子吃到一半,撞在桌子上,哎呦一声。
已山埋怨一句。
她又不小心撞了一下。
已山又埋怨——
楼顶的剑客咬牙切齿,做出抹脖子的姿势,下方的刀客纷纷怒道:“老大让我先去,我先砍了那个狗-娘养的。”
站在最前方的黑衣汉子阻止道:“此时,由我亲自来。我心爱的小娘子,本应该躺在我的怀中,对我说着甜言蜜语,如今,如今呢?那乞丐有什么好的?一副穷酸样,是不是我不够帅?”
他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对着后面的一干人说道。
所有人急忙摆手道:“老大威武,老大男子气概厚重,身手矫健,相当年可是城中辣手摧花的——不不,可是扶贫济弱,扬善惩恶的好手,当年帮助数以百计的人家,那年闹饥荒,又有人跪谢你的好意。老大可谓是‘一山一水,一好人。’”
黑衣汉子抹去泪水,笑道:“好兄弟,你们静待我的好消息,我砍了那个小鬼就回来。”
他翻越窗户,啪的一声撞碎了木框,在地上滚动一圈喘气爬起,他身法意识不凡,但体格庞大,上楼时唧唧的楼梯木阶声传出,他放低步伐,看着自己弯腰行走的步伐。
遥想到许多年前,那时的他独自闯荡江湖,手拿一把开光弯月刀,胸前纹印龙头吞水,左臂骷髅头,右臂蝴蝶飞,后背跳马刀客,手捧一满光酒壶笑呵呵的留下血痕,那远处的月光下还有一女子的身影,慢慢的倒地,他都有不痛一下。
如今,他走着走着,他手中的刀竟脱手落下。
他捡起后,咬牙道:“老子当年也是一个好手,杀个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已山在小娘子的门前呼呼大睡,流了一地的口水,房内,小娘子卸妆了,抹下了自己脸上的胭脂,似在回忆何事?他在木盆中的灯影下,看到了自己的少时的模样。
那时的小娘子是乘舟的乖乖女,他的父亲是一个乘船的船夫,家住盼江畔,有两间木柱子支撑的小木屋。她小时候喜欢坐在岸边拿起父亲的鱼竿挂上蚯蚓丢水钓鱼。那时的水很清澈,鱼儿每日清晨跳水冒头,似在等待投食。晚昏黄云连天,这一叶扁舟载客远行,待三四趟后,她也便垂钓四五条手掌大的草鱼。
袅袅炊烟,亲手熬鱼汤,抄点小菜,倒下小酒,做出一个丰盛的晚餐,便是她一天最期待的日子。
时光已逝,岁月斑驳。
生老病死,人无常情。
当白衣送下,嫁女未归,这盼江有常有一位孤零零老者摸着自己白胡须,掉起了草鱼,她吃酒咳嗽念叨她的小名,媚儿。风中有一场雪,下在了他的头发上,让他白了头;又有一场雨,落满了盼江,让她看不清远去的女儿。独守一江,远处的白山一鸟飞跃,笑声中有来往游子的祝贺与祈祷。
待日月蹉跎,他已逝。
小娘子望水长大,梳妆打扮以水面为镜子,一岁哭泣,两岁呀呀语,三岁走游,四岁玩水,五岁洗衣,六岁歌唱,七岁打米,八岁识字,九岁游泳,十岁挑风——十四出嫁——
哭啊哭——
在房中的她,早已三十有余,说是不老,实际对水望去,感慨万千,开口道:“小乞丐,你知道吗?我对你旁边那位一见钟情,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你知道吗?这些臭男人整日陪我做笑,我唯有睡着的时候,才能有些许安宁,但又怕他们呢打开我的房门,偷走我的花。”
“我的花,就是我的心。我许久没动心了,你说,他叫什么呢?”
门外的葫芦摆动,已山呼呼大睡。
小娘子又问道:“你说呢?”
她哀声道:“一切看缘分。”
黑衣大汉拔出刀望见小娘子门前睡着一个人,狠狠砍下,已山不自觉的挪动位置,揉了揉鼻子,然他哎呦一声,继续砍下,咔咔咔,这二层的木板上留下数个刀痕,他气喘吁吁的骂道:“娘的,这是什么怪胎?”
他一脚踹下,已山轻轻一翻身,把他的脚碰到了门上,咔嚓一声,门开了,里面的小娘子扭头看来,那黑衣大汉一脸呆滞,咽了口唾液。
小娘子喝道:“采花贼?”
黑衣大汉欲哭无泪,两手捂住自己的面颊,扭头爬起就要走,他从没想到,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竟会以此种方式见面,他踹开已山,呜呜呜的小声哭泣,直奔楼下,留下一脸痴呆的小娘子。
她悬停的手指上还捏着一颗小圆枣子,咕咕咽了口唾沫。
已山伸起懒腰,扭动身子故作困倦,实际他睡得香甜至极,小声道:“采花贼不会再来了,我回房睡觉喽!”
小娘子哼气一声,吞下枣子,平静道:“我怎么知道半夜会不会还有偷花贼呢?你今夜就睡在这里好了,我也好舒心一点。若不然,你就继续睡在门口吧!每间隔一个时辰就寻走楼梯,爬上屋顶,看看有何风吹草动。可好?”
已山一眼睁一眼闭,扭头就要走,但走到一半,抬头往上看去,咔咔的踩动之声传下,他回头哈了一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与半眯眼的稻草人交谈半会,正当饥饿,才发现自己的油饼只剩下一小半,还多了几个大牙齿印,吼道:“喂喂,你要是饿告诉我就好,又不是不给你吃。”
想起他一脸无情的捏起油饼放在板正的嘴巴中蠕动,就有种莫名的恨意,偷吃的小贼,要是在丐帮之时,非得敲打一番,他趴在桌子上回想自己的快乐生活。
那时自己神清气爽,想做啥做啥,一张破嘴,一个破碗足以解决吃喝,可算是风流之人。要不是自己心中有师尊教导,呵,早就一手一个美女,挎着大步伐,丢金洒银子,要是运气好,不做坑蒙拐骗的事,仅靠行侠之事,卧居一城府,少说几房姨太太,呵呵呵,那时候倒不如说,自己开了一家青楼,潇洒极了!
如今,过的是有点落寞,但他手握一张油饼站在窗户旁,一手负背,似在感叹年华,就差一首千古留名诗词,上对叱咤人生,下对平凡人间,道破所有红尘溯源,这皎月入目,感叹之际,他呼气道:“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苦恼环绕在心中,有的是儿女情长,有的是家国之时,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须争来争去,劳民伤财?要我为君,举手盈天,低头富民,减轻赋税——可都是我的幻想罢了!”
他撕咬一口油饼,噎着了,急忙倒了一杯冷茶水,下肚后,接着望月,仿佛心中有满满的愁思。
这愁,在稻草人严肃的面容上留下一点痕迹,他微微抬起目光,似看穿了眼前的少年,他开口冷道:“你有何愁?”
已山摇着手中茶杯,回答道:“我希望我可以如我师尊一般,成为一位胸怀天下的追仙人,成为一个心无杂念的道人——一生坦荡,穿着蓑衣走山玩水,乘舟垂鱼——”
稻草人笑道:“小小年纪就有年过半百之人的想法?你可知,人生自当入凡尘,去看看繁华与贫瘠,去看看何分三六九等,浏览时间精彩纷呈——不知你有没有通读《心经》?它说道,此乃成道的必经之路。一人若是无高低起伏,无人生的阅历,你追的仙,你成的仙又有何意义?你成的真的是仙?”
已山如喝酒一般喝冷茶水,啧啧道:“何为仙?”静思后,道:“我随师尊拜访过一面山的道者,名秋叶人。他年岁一百五十有余,发须全白,面色红润,全身气力充沛,时常在冬季入河泡澡,生饮落叶井水。我所到之时,正迎风习武,练的是一道《九段腿》的神奇绝技,出腿击碎石柱,收腿如风席卷,站在他身旁寒风刺骨,若不是师尊庇护,我生怕一头栽下。”
“他颌首讲到,追仙修者应当看破肉体束缚,如破茧重叠,造诣分三等,上中下。我为中,师尊为上,另一个为凡尘的我。我那时并无师尊赐下的神刀,手握一根草秆,他捏着我的手,狠狠一挥,这气力看似轻柔,入石透过。可谓仙力!”
“师尊丢下一本《青稿书》,记载一日练功之法,我细读,整日饱受岁月折磨,带一年后,他才弯身才来接我,那时的我,可徒手搬缸,握拳锤死猛虎。在他俩的眼中,我依旧是一位中等造诣的弟子。”
“我追仙追的是永恒,追的是心。”
“修为自有高低,人生若需成长,我不认为境界之事是好事。”
“唯有心。仙是唯心者。”
“追仙之人,原本留下的刀是给你的,我却拿下了。”
稻草人呵呵一笑,不在意道:“此事不用再提,我从小爱剑,手持一把宝剑,自可力可斩万马,剑技绝尘,区区小刀我看不入眼。”
已山再倒一杯,喝茶对月道:“就有如此大的自信?我师尊未坐山之时,丢下一片叶子,就可杀数人,我问他是何种境界,他宛然一笑,自是开山境。从塑体,凝心,造风,开山,梦月,道化,地仙,金仙——你能到哪一步?”
稻草人严肃的面部泛起笑意,道:“自然是至极。”
已山不曾忘记自己端茶送水一幕,何为礼?更不曾忘记自己师尊坐山时的诸多,寻找自己的山,这山又在何处?
房顶有轻轻踩动声,已山道:“让我看你有多高境界?”
稻草人正坐,宝剑横放腿上,铺面杀气细细流淌,宝剑未出,这杀意双目窥探外界,如山中的狂风奔袭,哗啦啦的大雨落下,这人在他面前如一卖弄小舟,不停摇摆,只见房顶剑客脸色凝重,一股气劲冲出,全部掉地吐血,失声道:“凝心境圆满修士。”
他们纷纷抱拳以示歉意,但已山跳出窗户,抱胸站在房檐上道:“就算他接受道歉,在下不接受道歉。”
数十名剑客微微退步,但最前头那位身上漫着水汽,拍打自己的胸口后,吐出一口血迹,道:“在下废除自己修为,求前辈网开一面。”
后面剑客纷纷扶着自废修为之人,沙哑道:“都是兄弟何须牺牲自己成全我们?你若是自废,我也便随你一同。”就当他刚要拍打胸口,被一只大手拦下,吐血道:“不——”
“你们还年轻,老大自从情一事败北,怕是终身难成。我们从西各奔东西——”
所有剑客跪地,引得已山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