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生长出了一口气。
云梦微笑点头,微抬一只手,并拢食指中指。
三道剑气匹练自那女子剑仙指尖飞出。
三缕剑气,分别注入三人眉心。
她若有深意地看了李子衿一眼,说道:“眉心那处窍穴,原本是天下剑修温养本命飞剑的‘剑室’,只不过如今你们三人境界还低,都无本命飞剑,存放一缕剑气,并无大碍。”
李子衿点头,不曾言语,只是瞬间以内视,观自己眉心那缕来自女子剑仙云梦的剑气,并且将其与自己体内藏得极深的那最后一缕九境之下皆可杀的剑气,相互比较。
以此衡量这位不知深浅的女子剑仙,实力究竟如何。
面戴薄纱那位,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又稍稍“多费口舌”一番,解释道:“画卷小洞天,天地禁制就是洞府境以下,故而这三缕剑气,都被我压制在洞府境剑修的杀力,否则你们也带不进画卷小洞天里。”
李子衿内视也已经查看了一番那缕位于眉心的剑气,与此前那位开天飞升的前辈借自己的三道无上剑气,差距确实不小。
少年对眼前女子剑仙的实力猜测又一次落空。
那个白发老妪用拐杖轻轻戳地两下。
明夜,丁昱,李子衿,三人腰间同时出现一只巴掌大小的风铃。
“此为惊魂铃,中品法器,佩戴于身,若有妖气近身,铃声便会自行响起,警示主人。”白发老妪缓缓开口。
看那小子不顺眼归不顺眼。
只是既然他都要跟自家小姐共赴一处画卷小洞天了,老妪自然只能暂且放下偏见,对三人一视同仁。
毕竟那苍云剑派的小剑修说得没错,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苍云剑派那位大师兄齐长生,左顾右盼一番,看见那位那边又是给剑气,又是给法宝的,想想自己虽是金丹,却帮不上小师弟,以及另外两位晚辈半点忙,此刻只能是报以几人歉意的眼神,从怀中摸出两张珍藏已久的青色符箓。
虽然比不上那些动辄搬山倒海的神符大符,却也是他目前所能够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齐长生将两张青色符箓分别交到丁昱和明夜手中,歉意道:“齐某不如两位前辈底蕴深厚,境界也才堪堪金丹,就只能拿出这两张神游符了。神游符可让你们在一个时辰之内阳神出窍,心念归于阳神身外身,穿墙遁地,上天下海,皆无不可。
只是使用此符一定要万分小心,须先将肉身藏匿在一个极其安全的位置,若肉身殒灭,那么一个时辰之后,阳神不得其归,便只能成为一缕孤魂野鬼,更无法投胎转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此符,即便硬要用符,也万万藏匿好肉身。”
云梦瞥了眼那两张青色符箓,无甚言语,只是心中对这个齐长生,观感稍提几分。
神游符不算杀力多大的道门符箓,却珍贵在有价无市,一张神游符的价格,往往在三到五枚霜降钱之间。
根据画符之人的修为境界,以及每张符箓的不同成色来判断。
即便是同一人画同样的符,每张符箓的品秩也会稍有出入。
判断一张符箓品秩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观符之上有无符胆灵光。
符胆,灵光。
这是两样东西。
符胆即符窍,符如人,窍如魂,无魂之人,岂非行尸走肉。
而无胆之符,亦是废纸一张。
而有符胆还不够,若要符箓真正发挥出威力,还需要“一点灵光”为其开窍。
灵光,即神韵,即画符之人,落笔之时心中所想所念。
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方可落笔如有神。
而且最难的一点,是画符之人必须在这样求而不得的状态之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地画完整张符。
连换气都不可,哪怕中间稍稍停顿片刻,都会立刻破坏掉一张符箓的符胆灵光,让符箓的品秩和威力大打折扣。
故而道门符箓,看似简单,人人可画,人人会画。
可是同样的笔画,同样的字符,不同的人,或是一人在不同专注情况下所画之符,都不同。
而女子剑仙云梦之所以会对齐长生观感提升,便是因为他没有藏私。
眼下黑衣少女明夜与草鞋少年丁昱手中的两张青色神游符,便是符胆灵光俱佳,且再难提升半分神韵的极品符箓。
本身不算惊世骇俗。
却厉害在画符之人,当时的“用心”程度。
毫无疑问,那人即便境界不高,却有一门旁人求之不得的天赋。
这种天赋,名为心境澄明,故而画符之时,才可以心无杂念,不被万千思绪影响。
此乃真正的落笔有神。
云梦忍不住好奇问道:“齐少侠,冒昧问一句,这神游符出自哪位道门高真之手?”
她自然知道这符并非出自那些已经成名的道门大修士之手。
而且云梦敢断定,画符之人定然年纪不大,技艺有些生疏,虽然透过笔锋看得出画符之人画符之时,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将此符画成,但是符箓边缘两滴极其微小的水迹,依旧出卖了那人体力不支的细节。
是汗水的气味。
还是一位,少年的汗水。
童子之身,不超过三境。
年纪甚至有可能小过苍云剑派那草鞋少年丁昱。
仅凭惊鸿一瞥,女子剑仙云梦便凭借其中一张神游符上的水迹将画符之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之所以会有此问,自然是想旁敲侧击一番。
如此年纪,就有这种画符手段,心境澄明,完美诠释了道家那个“静”字。
这样的心性,无论是画符还是炼丹,亦或是修道,都能走得很远。
画符之人,乃是天生的修道种子,日后金丹元婴,只是保守估计。
分神入圣,也未必是终点。
云梦已经迫不及待想见那人一面了。
齐长生如实相告,刚想称呼对方一句前辈,立刻想起此前吃瘪的李子衿,便也学那少年,跳过称呼这一环节,有事说事,开门见山道:“齐某只知此符出自龙虎山观字观,是师尊前些年游历龙虎山,拜访那座龟峰之时得来,具体如何得来,师尊不曾言语,齐某也无从得知······”
女子剑仙笑着点头,范围已经很小了。
龙虎山,观字观?
朝雪之后,便去会会。
明夜看了眼天色,提醒道:“云梦姐姐,戌时到了。”
山上修道之人,行事都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尤其入洞天福地寻机缘这种事,更是要讲究一个良辰吉日。
此前明夜已经拜托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让其以道门推衍预测的手段,替少女选了个良辰吉日。
便在今日今时。
故而无论李子衿刚才答不答应,明夜都是要入画卷小洞天的。
区别只在于三个人,还是两个人而已。
云梦点头,“取出那幅山水画。”
少女照做,从怀中一件内有乾坤的法宝中,取出那幅出自画圣吴道子的山水画。
一幅不传世之作。
一幅,吴道子少年时,意气之作。
一幅世人闻所未闻,此前一直被安放于不夜山藏书楼吃灰的无名之作。
被那盏夜里明灯照亮,得以现世。
齐长生轻拍了拍小师弟丁昱的肩膀,“机缘没了,可以日后再寻,小命可就一条,凡事求稳。”
草鞋少年神色凝重,缓缓点头,“谨遵师兄教诲。”
白发老妪笑容慈祥,微弓着身子,叮嘱道:“小姐多加小心。”
对自家小姐,老妪一向放心,无须千叮咛万嘱咐。
李子衿转头,极为宠溺地挼了挼小师妹红韶的脑袋,轻声说道:“回弄玉小筑,找梁公子,师兄回来之前,就待在小筑,不要随意走动,知道吗?”
少女红韶,有些担忧,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缓缓点头,说了句:“嗯。”
女子剑仙云梦,气势陡然一升,以指作剑,将那幅山水画悬于半空,沉声道:“入画不宜太久,十二个时辰之内,无论是否寻得机缘法宝,最好都立刻抽身离开,默念这句口诀,我自会从画外接应你们。”
明夜、丁昱、李子衿心湖之上,瞬间出现一句口诀,是女子剑仙云梦的言语。
一句道决。
明月已去,清风当归。
云梦催促道:“事不宜迟,凝神入画!”
三名少年少女照做。
李子衿屏气凝神。
明夜满脸英气。
丁昱神采奕奕。
那幅山水画,瞬间开始旋转,画卷之上,出现一粒芥子。
那粒芥子,蓦然放大,成为一个漩涡,将三名少年少女,同时吸入画中。
三人消失后,云梦双指侧身一个横抹,从左向右,那画卷之上的漩涡瞬间消失。
一幅方才还在“流动”的山水画卷,缓缓恢复静止。
只是那幅山水画卷之上,多出三粒小点。
青山之下,绿水之上,一叶扁舟,缓缓前行。
扁舟之上,四人同行。
————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画中山水,仍是画中山水。
画外人,却已成为画中人。
一叶扁舟,在湖面缓缓行驶。
扁舟之上有些拥挤,地盘不大,却同时容纳了四人。
草鞋少年,腰间左右横跨双剑。
黑衣少女,背后交叉背黑白双剑。
青衫少年,背上一柄苍翠欲滴的古剑翠渠。
一位船夫,身形佝偻,瘦骨嶙峋,却还要强行撑船,身披蓑笠,手中一只桨,正在卖力划船。
李子衿第一个清醒过来,因少年如今不仅仅是剑修,更是已经跻身明窍境武夫,如今气体双炼,体魄自然要比明夜和丁昱稍强一分。
第二个清醒过来的是苍云剑派丁昱,凭借日日少睡四个时辰,身为剑修,体魄却极其接近武夫。
黑衣少女明夜,最后一个清醒过来,虽然三人清醒的时间各有不同,但是前前后后,也就是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面对一叶扁舟之上的那位不速之客,苍云剑派那个草鞋少年,率先发问,“老爷爷,这是哪里,你又是什么人?”
李子衿和明夜也同时朝那人望去。
只见那位瘦骨嶙峋的船夫,无甚言语,就只是低着头,极为卖力地划船,可是即便如此,承载了足足四人的小船,依旧速度缓慢。
此刻的一叶扁舟,正处于湖中心,距离岸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照这个速度,恐怕天黑了都未必到的了岸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此刻,位于画卷之外的三人,望见这幅山水画上,竟然多出了许多水迹。
女子剑仙云梦眯起眼。
三人才刚入画,此画就有变动?
非是吉兆啊。
几滴雨水落下,打湿了李子衿的衣衫,少年抬起头。
天上下起了雨。
更密集的雨滴,几乎一瞬间就从“天上”落下。
瞬间砸在那本就弱不禁风的一叶扁舟之上。
雨瞬间下大。
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大风又起,吹得小船摇来晃去。
疾风骤雨,席卷而至。
更让李子衿担心的是,这雨就仿佛是故意跟他们作对,是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砸落下来,使得这艘小船,前行的速度更加缓慢。
雨天划船,尤其是在雨水朝四人反方向砸落的情况下,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偏偏那位船夫,又是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怪人,好像完全不在乎能不能到的了岸上一样,划船跟没划一样。
自始至终,那位瘦骨嶙峋的船夫,就只是扮演着船夫的角色,一言不发,不跟李子衿三人言语,更是像完全看不见他们三个一样,自顾自划着小船,也不会吱一声,让三人帮下忙?
丁昱又尝试着喊了那船夫几声,依旧得不到半点回应,少年有些烦躁,又不能对一个老人家大打出手。
明夜转过头,在观察周遭环境,她弯下腰,望向湖中那个倒影,又轻轻拨弄湖水,湖面泛起涟漪,手上传来冰凉触感。
一切都很真实。
少女起身,望向岸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对应她脚下的湖光水色,好一处青山绿水小洞天。
只是入画之时,未曾见有天雨?
明夜也是第一次进入洞天福地,所以对于画卷小洞天中的种种玄机,其实也不了解。
李子衿环顾一番后,当机立断道:“不能这么下去,咱们已经在开始后退了,这样会离岸边越来越远,得先想办法上岸。”
丁昱想都没想,便摸出那张青色符箓,问了句:“那咱们现在就用神游符?师兄说用完此符可以飞天遁地,踏波而行更是不在话下。以此符去寻找上岸的方法,如何?”
李子衿瞥了眼船上那位沉默不言的船夫,微微摇头,小声说道:“万不可如此莽撞,你师兄不是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此符的么,咱们才刚刚入画,就把神游符给用了,后面再遇到麻烦,该怎么办?”
那草鞋少年显然是个坐不住的主,此刻神情就愈发焦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明夜没有加入二人的争辩,而是拔出黑白双剑。
丁昱皱眉,疑惑道:“你要干嘛?”
李子衿也是愣了愣,没看懂明夜什么意思。
黑衣少女,深吸一口气,在两名少年的目瞪口呆中,一头猛扎入水。
苍云剑派那个草鞋少年,瞬间呆滞,说好的不莽撞?她怎么都不知会一声就跳进湖里了。
李子衿想了想,也拔出背上那柄翠渠剑,一步迈到小船边缘,再度斜瞥那船夫一眼。
丁昱看他也是一副打算下水的模样,便咬咬牙,豁出去了,也打算跟着李子衿下水。
青衫少年剑客,拦住了那个腰间挎双剑的草鞋少年,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后者听完之后,犹豫不决,不过最终选择相信李子衿,留在船上。
李子衿微笑点头,一步迈出,同样深吸一口气,手握翠渠剑,扎入湖水中。
入水之后,李子衿望见明夜的背影。
少女真是个胆子大的,竟然已经游离小船好远一截,而且不止游得远,还游得深,看那模样,是一边在往岸边游,一边在琢磨这画卷小洞天的玄机。
这湖中亦有水草,湖鱼,跟扶摇天下一模一样。
方才在水面之上,李子衿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感受,此刻下了水,少年才发现,原来这画卷小洞天中的天地灵气,也要比扶摇天下浓郁不少。
在此地修行,定然事半功倍,一日当抵外面两日。
可其中凶险也同样不可预知,就比如三人刚才根本就不知道入画的“起点”,会是那湖心的一叶扁舟之上,更不知道入画之后,立刻就下起了大雨。
游在前面的明夜,忽然不再往前了。
但是却在吐泡泡。
而且看起来,不是她想停下来,而是走不了。
少年陡然加速游去,靠近之后,发现少女的腿被一株巨大的水中藤蔓缠住了。
此刻她正在用双剑,疯狂砍向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可是无论她砍断多少条藤蔓,总会有更多的藤蔓蜂拥而至,就连双剑都无法将其割裂干净。
李子衿皱眉,她不像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
下一刻,湖底又有一条藤蔓,来势汹汹,速度极快,一瞬间就出现在李子衿脚下。
好在有前边儿那个“先见之明”,让少年有所戒备,否则他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