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是从他斜对面传出来的。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呆了一阵,然后转头环顾一圈周围的情况。
此刻,除了那细微的轻响和那时有时无的呼噜声外,一切静如止水。想必是对方十多条大汉异常的没把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放在心上而此地又离珈蓝珈较近没什么潜在危险的缘故,居然连个放哨守夜的人都没有。
去看看还是不去啊?贺平川这么想着。
想了一阵后,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去自找麻烦,于是就当作没听见一般继续闭目睡觉。
然而他想要放过那个他本就敏感的声音,那个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直就跟个蚊子似的在他耳边直打转。
等他在短草地上熬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又有些恼火的睁眼四望然后暗骂了几句之后终于起身去看。
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被粗布盖着的大东西上,这样的东西很多,在每一张板车上都有。
他继续往前走,脚面下的短草在他的鞋子下方摩擦出了莎莎的轻响;而在他快要贴近那东西的时候,那种硬物摩铁的声音却陡然消失不见了。
“这里面什么玩意儿?”贺平川在那东西的面前站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裹住那玩意儿的厚布掀开一角。
顿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一双绿油油的夜眼与他隔布对视!
大半夜毫无防备的看见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
贺平川也不例外,直接张嘴就要一声“妈呀!”的嚎出来;然而他的嘴刚一张开的瞬间就被什么纤细的东西给堵住了;那东西带有一丝热度还有一点柔软。
“别叫!你别叫。求求你!”
夜眼的主人将脸贴到拇指粗的铁栏杆上,贺平川这才看见了对方那种标志性的苍白皮肤和瘦削脸庞。这好像是只……类?
他凝视了笼子里的类一阵,缓缓点了点头。类也放下了堵住他嘴的那只手去。
贺平川看看后面仍自鼾声大作的人,转头对笼子里的类咬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他们的货物?”
“不然呢?尊敬的珈蓝珈贵族人。”那只类笑了笑,显然之前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它的耳中。
“后面那些也是笼子,里面也是类吗?”贺平川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略带嘲弄的语气。
“不全是。”类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看,“还有部分其他种族的人和……妖族的人。”它将“妖族”两个字说得略微重了点。
“妖族?!”贺平川大惊。“他们连妖族的人都敢……?”
“为什么不敢?你们人族的也有啊。”类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贺平川僵在那儿,“你的意思是,这些货其实都是……人吗?”
“那要看珈蓝珈的贵族人把什么东西定义为‘人’。不过他们应该都没有意识了,除了我。”
“……你是想要出去?”
“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求你能帮我,但我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一条活路。”类幽绿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贺平川,像是在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头畜生,如果你想现在把他们叫醒,我也毫无办法。”
贺平川看着那只衣衫褴褛的类皱起眉头。他虽生在没落世家但他从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更对那些以残忍手段迫害其它生命为代价而获得愉悦的人嗤之以鼻。
他知道类作为货物的下场不是被活取胆汁做药引就是被抽出脊骨做成凌骨刺,再惨一点儿的就是被做成“活雕”。
但他总觉得,不论是类还是鲛人又或是其它别的种族的人,其实都是与自己是一样的:它们都拥有着极高的智慧和丰富的情感,它们也会悲伤也会笑,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比人族还要优越。它们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但可惜的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十界里,失败者的某些优点只会成为它们的陪葬品,带着它们走向毁灭。
毕竟,你所拥有的一旦守不住,就会被他人掠夺。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光线太暗,贺平川看不清对面类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却可以莫名其妙的清楚感受到,那只类紧张而又期盼、同时又暗含几分决绝的情绪。
“笼子好像是寒铁铸造的,你们类族天生力量不足,就算是普通的铁条都掰不开,更何况从这里面逃出去?”贺平川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试了一路,但是珈蓝珈快到了,我不甘心!”
贺平川没再说话,默默的盖下厚布回到原地躺好,继续听着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磨铁声。
不管了吧,不要自找麻烦了。南鲛北类被当做货品买卖的事早就屡见不鲜了,他何必去因为怜悯和同情而得罪那群人?
他心里想着,然后努力的闭目静心,催促着自己快点儿入睡,明天最好能精神抖擞的在那群沙匪醒来之前离开。
然而,那细微的磨铁声却在他闭眼之后似乎被放得越来越大;最后大到了声如洪钟的地步,与黑暗中隐隐浮现的嘈杂、哄乱的场面联系在了一起。
还是熟悉的嫣红、还是刺鼻的气息还是腥臭液体和碎块四散飞溅的场景,还是慌忙逃窜的人群和尖叫惊吼声汇集而成的昏暗。那些声音,犹如一道道霹雳般在他的耳畔炸响。
混乱的背景在烈火中显出狰狞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而不及大人腿长的他则不知所措的走着,边走边哭、时不时的被撞倒再爬起。
然后,依稀间他又看到了一片安宁。那是个花开四季的小庭院。
“妈妈,小犹……”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着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玩伴好像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很久。
“你的小犹走了,不能再和你玩了。”
孩子没明白过来,继续问:“走了?”
母亲不再答话只是将小孩抱起亲了亲他的额头:“它不在了,以后妈妈陪着你。”
最后又是画面一转。
面前的高台上放着三张“活雕”;刻画的都是花鸟鱼虫、仙山绿水的图。
那图是立体的图,山便是高耸的山、草便是柔软的草、树也是笔挺的树;而之下面连着那些山水花鸟图的却是只活不活死不死的类。
他知道,那些恶趣味的活雕图,全是从类身上起来的皮肉筋骨;不管它们的颜色被涂得如何光鲜也不管拟物拟得多么像,那都是一种罪过!
他皱着眉看着这种低俗的恶趣味、当今十界里贵胄乐此不疲的“艺术品”;原本因过寿而欣喜的情绪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于是他对着下面因献宝而洋洋自得的地方小吏吐了口水并且在对方错愕的表情下爆打了那人一顿。
而后他剩下了一个烂摊子给当山大王的义父处理。而自己也因为不识抬举被义父狠扁了一顿。
最后,他们还多多少少为了这件事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