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又为何不被允许读书入仕?那些子弟,与杏林人家的后辈,有何区别?就算父辈杀人放火非奸即盗,朝廷也没规定后代不能科举入仕吧?”
赵煦一怔,他原以为姚欢也是个市井中讨生活的小娘子,对于仵作这种属于三教九流的底层物伤其类,担心他们的生计,不想她竟扯到朝廷取士的事上。
只是,这小娘子话里的意思有诘问之意,说话的口气仍柔婉,且没忘了带上一丝面圣的谦卑分寸,赵煦倒也不觉得烦,更没有恼。
“唔,这个嘛,朕想来,是仵作常要与尸骨打交道,一生皆行惊扰亡魂之举,子孙自不适合做孔门中人。”
姚欢心道,这是什么昏聩逻辑。
“官家,民妇虽生长于边鄙之地,没读过多少经义文章,但民妇想来,孔孟之道,应是以仁为先。仵作忍得常人不能忍之腐臭荒险之境,勘验血肉尸骨,只为替死者向活人说清惨案的来龙去脉,由活人为冤魂伸张正义,这般举动,难道不是大仁大义吗?自诩孔子门生,却鄙夷、欺压这些真正干实事的人,读那么多的圣贤书,和白读有何分别?”
她最后一句出口,当即也有些惶惶。
重了,说重了。
没办法,现代职场穿来的,和这个外表光鲜、内里爬满虱子的封建盛世磨合了一年多,偶尔还是会露出这种做项目时据理力争的职业本能。
不想赵煦的眼中,却露出一种交织着惊喜与回忆的神色。
在他刚刚穿上那身符合十岁孩童身材的龙袍时,有一回对着被祖母高太皇太后起复的司马光,听那老顽固大放“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厥词时,亦不知哪来的勇气,顶了一句“读那么多圣贤书,和白读有何分别”。
当初的结果自然是,他贵为新天子,却因了不服旧臣的教训,而受那临朝听政、十分强势的祖母责罚。
整个压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赵煦无数次在睡梦中,演绎对于权威的反诘。
他喜欢那种仿佛赤日炎炎中被一盏冰饮子浇在灼灼之心上的感觉。
这几日,自己素来疼爱娇惯的刘婕妤,也好几次诘问自己。
但刘婕妤的挑战,总是有那么点儿不对味。
此刻赵煦算是明白了不对味的缘由——刘婕妤是因私心而撒泼发怒,并且要将祸水引向无辜,而眼前这姚氏,辩的是一份公道,悲悯的是蝼蚁般的众生。
姚欢虽未抬头,但也能感到天子在盯着自己。
她不知赵煦目光里的笑意,只得惴惴地站着不动。
“姚氏,你读书不多,却有仁心,甚好。难怪林知府说,你拿了积蓄去开封县租下公田后,还雇了河北路来的流民?”
姚欢咂摸着,天猫仿佛没炸毛?
她松了一口气,禀道:“是些自耕小农,河北水灾,颗粒无收,他们逃荒来到京畿。彼等懂得农事,但愿能令荒田再有出产。”
赵煦点点头,又将各种与这姚氏能扯上关系的鸡毛小事想了想,寻思着找些话题,再和她闲聊几句。
与她说说话,很轻松,也很新鲜。
她说的都是宫外民生之事,却比文德殿政事堂里的官袍郎君们,少去虚头八脑的忌讳,更好像,没什么目的性。
方才她说什么来着?查断初情乃是要义?
嗯,那得看是什么事。
有时候,初情也作不得数。第一眼看人,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九五至尊,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比如当初在皇后宫中,被一群女人哭哭啼啼地包围着,自己就将这姚氏看走眼了。
赵煦刚刚不自知地抿起了嘴角,却见偏殿外的一个小黄门凑到廊下门槛处。
“官家,张尚仪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