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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石,或者说荆襄反击的成败,决定了功利学能否复兴。
大顺李家腆着脸非往李唐身上靠的宣传,决定了道统说会采取哪一种。
这也最终导致戴震在那册以食辩喻时变里,隐晦提到的“人之需”,决定了谁才是正学。既然帝王可需,百姓难道就无需吗?
这已经撬开了解构儒学神圣性的缺口。
但在此之前,颜李学派的“通儒”理念,实际上也是在大顺的影射显学“管仲”的问题上,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这是颜李学派对“圣人”这个概念的定义,即,通儒即圣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就是圣人。
圣人是可以追的。如同大顺认为三代是可以追的,只要“考试”合格。
正所谓【学者,学作圣人者也。人须知,圣人是我也做得。不能做圣,不敢做圣,是无志也!】
这个,问题倒不是太大。
主要还是一个现实问题。
圣人是“通儒”。
可凡人、普通人,做不到“通儒”怎么办呢?
一派认为,要修德。
一派认为,愚夫愚妇悟了就成圣,圣道就在日用之中。
颜李学派则认为,通儒是最高水平,而通儒之下,按照水平不同分为甲乙丙丁等级的儒生。
关键还是在“艺”,不是说不重视德,而是“德”需要在功中体现,而艺是功的基础。
如果你可以,那你做通儒。
如果你通不了,可以从几十门专业里选一门。
如果你连独立精通一门都做不到,没事,好比红白事。你觉得同时会红白事学不懂,没关系,你学白事儿、张三学红事,这总是能学会的吧?
同理,铸铁,你不能一个人铸铁。没事,你学翻砂、张三学做模、李四学退火、王五学鼓风……
只要你学的东西,能够利济苍生,你就算是儒了。
那么,“管仲”,便不再是仁不仁的问题啦。
而是管仲虽然不是“通儒”,但可以算作甲等儒;王安石用申商之术,肯定也不是“通儒”,但也可以算作甲等儒。
兴国公虽然不懂经典,距离通儒远了去了,而且德行有问题,但“乙等儒”是没问题的。
而这,也就出大问题了。
其实早在大顺开国之初,颜李学派的想法,就已经被很多人攻讦了。
这是儒学自身哲学逻辑的问题,颜李学派这一套东西,按照儒学的逻辑,实际上是在做无用功。
而且,有一个专有名词。
叫“格物是为了格物”。
但按照儒学正统的哲学理念,格物的目的,格物致知。
是需要和儒家经典相印证的。否则,你这根本就不是儒学,也实在格物致知,而是格物为了格物。
好比数学,如果研究数学的目的是为了研究数学,那么数学就不再是六艺里的“数”,这就是格物是为了格物。
而颜元自己,也说,学习躬行经济,儒本业也。舍躬行经济之本业,而张口经书、闭口经书,宋明之儒也,非唐虞三代之儒也。
经书稍微读读就行,关键是在实践中,领会儒学的真正含义。
所以,颜李学派,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带有病根。
要么,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自己不是儒学,不用儒学的体系。那么,承认自己不是儒学,那么也就没有“格物是为格物”的困境了。
要么,非要说自己是“真儒”,别人都是假儒,也就别怪人家说你们学派是“格物是为了格物,压根不是为了致知”。
实际上,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颜李学派的哲学,确实是有问题的。
实践,重艺,怎么能格出来道?这些知,又怎么从经典中印证?
这也是为什么顾炎武开创的考据学兴起的原因,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圣经”上。
说到底,问题还是,儒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像颜元说的,是为了“生存一日,当为生民办事一日”,是为了躬行经济的吗?
显然不是,这是明显的异端想法,怎么配称儒学?
既然不是,那么你格物不去映照经典,那不就是格物是为了格物吗?
就如同此时如何评价刘钰,和颜元同时代的大儒,张伯行,就预言过。
说你颜习斋的学问,是霸学,是杀人之学。
按你说的,假如一个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而日取六艺学问,农兵工商,算数天文,自早迄暮。世人攻讦,他却不休,曰:吾格物也,此大学入门之道。
有是理乎?
这不是扯淡吗?你学算数天文、农兵工商、六艺学问,算个屁的儒生啊,你连大学之道的门都摸错了,怎么能算儒生呢?
格物致知的结论,必须从儒家经典中衍出,又必须印证与儒家经典的考证,否则便毫无根据。
就你们这学派,继续搞下去,肯定要走向异端,是“祸乱天下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