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权哲身心态崩溃的开端,就是他和孟松麓走进运河边的一家农户,推开门进去,就看到农户在用豆粕和杂粮喂猪。
似乎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但实则是可以直接让人心态崩溃的大事。
权哲身跑到猪圈旁,伸出手抓了一把木桶里面黏糊糊的猪食,捧在手心,双手颤抖。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
这只是一句话。
就像杀人这两个字一样,表于文字,并不可怕。可看到杀人这两个文字习以为常的许多人,其实连杀猪的血腥场面都未必能够承受。
当这句话不是以文字,而是以直观的画面出现在权哲身眼前,便只余下了颤抖的手。
孟松麓带来来看的地方,不具备普遍性,但却为将来的普遍描绘了一个未来。
这里是南通几个大棉、毛产业工场区的周边;是汉代运盐河通往长江的闸口;是大顺工业革命织机下乡最先普及的地区;也是苏北豆类肥料的必经中转区。
这里的人养猪的理由,很简单。
养猪别看赔,回头看庄稼。
这是苏北的俗语,猪粪肥田。
而除了这个俗语之外,周边大工场区对猪肉的需求,也使得养猪可以卖个好价钱。
原本这里的环境,限制了养猪业。因为割猪草的空地都没有。
而现在,杂粮和豆类,养起来了这里的养猪业。当然,也包括苏北的羊、高邮的禽鸭、黄淮的马匹和牛。
也当然,在遥远的西北、西南、甚至中原黄河区、安徽淮河上游灾区,真的是有涂有饿莩而不知发的情况,也真的和这边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毫无意义。
因为,运不过去。
资本听到那地方粮价暴涨,等消息传来、再收购了粮食、再运过去,可能第二年的种子都发芽了。
朝廷手里那几个鸟钱,以及运输能力的限制,唯一能做的,其实就是鼓励当地士绅商人捐粮。
而这种鼓励不可能只靠善心,肯定得给好处;能给的好处,只能是给予生员和贡生之类的身份;给了这些身份,又会加剧当地的地方势力挤压良民……
但这些东西,权哲身透过双手捧起的猪食,是看不到的。
他看到的,只有上国富庶的震撼。
原本历史上,星湖学派一分为二,左右分野,也是因为政治斗争失败,使得很多人被流放到了农村。
亲眼目睹了商品经济发展、货币通行、土地兼并开始出现、自耕农破产、大量农民已经不得基本生存的惨状。
左右分野之后,星湖左派又进行了一次内部分裂。
权哲身试图搞儒耶合流,把宋儒理学宗教化,把宋儒的敬斋箴、四勿箴、夙夜箴、乡射礼等,搞成弥撒仪式和礼拜。意图靠完成宗教化,和仪式化改革,在基层传播儒学,走的是类似泰州学派大手子都去世后打油诗传儒道的路。
权哲身的弟子丁若镛,走的是墨子线。将天鬼人格化,认为天有人格,否定理即为天,而认为天至高。昊天之下,人皆平等。人兽之别在于劳动技艺,于是搞起重机、水车、种痘、武器、织机。
这种分化此时还未发生。
但伴随着大顺对外交流,尤其是对同文化圈几国的渗透和贸易,江南地区的一些大儒,尤其是极端反对西方宗教的大儒,已经感受到这种危机了。
尤其是知道了日本那边的岛原之乱等事件、以及看到朝鲜国能入眼的大儒义理里已经掺杂了西洋概念后,更是如此。
孟松麓所属的学派,因为其本身的学派特性,对这件事又十分看重。
他们学派提倡实学,但实学水平和刘钰搞起来的新学这种直接成体系的实学,又差了挺多。
大炮、军舰、良种、水利、机械,这些东西,他们学派并不能引领。
技术和文化制度意识形态,是两条腿。
一条腿明显不能主导,那么也就使得他们学派如今非常重视意识形态和文化制度这些上层建筑。
在“天下”这个观念里,他们需要搞一套东西。
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一定能解决同文化圈内几国的问题,不至于让同文化圈的儒生,不是往基督教上跑、就是往诸子异端的路上跑。
那他们为啥往异端和异教的方向上跑?
因为此时的上层建筑构建出问题了,无法指导现实、解决现实问题,和现实脱节了。
而同时,大顺现在的特殊情况,以及江苏先发地区的特殊情况在这摆着。
救亡图存?这四个字,实在离得太远。
技术进步?这四个字,他们无法引领。
而且实学人才,大顺现在很多,前些年要搞星表月距图,很容易就找了足够的数学水平合格的脑力劳工。
这和原本历史上被外人打了一顿、被迫融入没有中国参与制定的国际体系中时还不一样。
那时候儒生搞得普遍主义,是受到西方先发的意识的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