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工织布完成,拿到自己的工资——布他们无权自己处置,只能交给包买商,然后再自己花钱买布。
包买商拿到布后,印花缴税。
逃税是很难的,因为上游的棉纱被控制,能织多少布收税部门是心里有数的。原本的棉花和土纱,是无法纺出来这种宽幅布的。
布要卖到哪里去,看似自由,实则也并不自由。
被斩断的运河、盐改之后在关键地方设置的检查站、以及海运和陆运的成本差异,都限制了这些布匹的流通方向。
那些被卷入了铁轮织布机包买制的家庭,其生产的逻辑,也不再是自己用、多余的拿去交换。
其生产逻辑,变为了出卖劳动力赚取报酬,再用出卖的劳动力换取的报酬,购买生活用品。
只不过,这个瓦解过程,仅就江苏省的自耕农而言,是微创的、无痛的。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身份,由小农,变为了包买制下的特殊雇工。
那这些痛,被谁承受了呢?
天灾人祸之下,不得不闯关东求活的河北、山东的百姓;顶着超高死亡率下南洋的黄淮与闽粤百姓;日本麻纺织业被棉布冲击下的普遍破产;印度苏拉特地区的棉纺织萧条。
不管是闯关东还是下南洋,过程本身都是痛苦的。
包括大顺此时的闯关东,其过程更像是殖民公司买契约奴,去那边圈地种豆,而不是自发一点点的小农逃亡拓展。
这和历史上的东北移民发展有很大的区别,原本历史上的东北移民的一波高峰,是帝国主义侵略之下修铁路、开矿、工商业贸易所导致的。
而现在,则是依托辽河流域,资本出钱以利润为导向的种植业,也可以叫大豆种植园,或者粮食农场为主。
其实本质还是围绕着棉花产业来的,苏北地区的资本要的是廉价的豆饼。
靠根瘤菌、新垦土地的养分根系吸附所产生的,肥效相当于硝酸铵30%的豆饼肥料。
相对于遥远的南美的硝石矿而言,豆饼做肥料,还是便宜一些。
棉花种植既需要稍微盐碱一点的土地,也需要极高的肥力。
豆饼虽然能吃,但需要吃豆饼维持生计的人,肯定也没钱买,这就是资本的逻辑。
大顺别的地方百姓饥饿,和资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圈地种豆的资本,也并不是因为大豆此时产量比小麦高、可以提高大顺粮食产量、让人民免于饥饿去种豆的。
只是因为这玩意儿种起来方便、收起来方便、卖起来方便。
也是为什么此时的辽河流域大豆种植面积疯涨、但水稻种植甚至赶不上更北更远的乌苏里、松花江地区的原因——那地方啥也运不出来,除非朝廷拿出秦时的苛政修一条跨越分水岭的运河,或者铁路蒸汽机车技术进步,否则还是种点自己吃的东西吧。
在铁路修通之前,那里的土地,是资本所不屑的。
至于此时大顺东北的高粱,大部分,只是大豆种植的副产品,因为需要改茬,预防病菌造成的减产。
一粒黄豆,被资本以盈利为目的,种植在辽河流域的土地内。
秋天成熟,被农业雇工收割。由于资本大范围地投资圈地,是以马拉收割机、脱粒机得以普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基本是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方法。
但相对于欧洲早期农业的种一收五,黄豆因为特殊的自固氮作用,倒是基本上可以做到种一收八。
一粒黄豆变成八粒,然后被圈地的农业资本家,派人送到周边发展起来的县城粮栈。
在县城粮栈中,换回纸币,再用纸币换取布匹、铁器、茶叶、白糖等等。
而这八粒黄豆,在县城,被加工成豆油和豆饼。
通过辽河,这八粒黄豆的豆油和豆饼,运送到营口。
装船,海运到松江府。
豆饼被苏北的圈地资本家买走,堆砌在苏北的圈占垦殖土地中,化为肥料,滋养棉花。
豆油被苏南的工业资本买走,加工成蜡烛、甘油、肥皂。
然后棉花通过汉代挑起吴楚七王之乱的吴王刘濞开凿的那条运河,运输到南通。
在南通,经过梳棉机去籽、成棉、打包,运输到松江府。
在松江府的工场,被加工成棉纱,再卖给资本雄厚的包买商。
由这些包买商,发给南通的家庭,由这些家庭里的妇女,织成二尺八宽幅的布。
这些布,再被回收到松江府,和那些豆油加工出来的蜡烛、甘油、肥皂等,一起装船,运送到营口。
再从营口北上,来到各个县城市镇,卖成纸币。
然后再买更多的黄豆、豆饼、豆油、亚麻纱、柞蚕丝、高粱酒、木焦油、高粱米、小麦、大米。
完成一个基本的、需要大约两年周期的循环,从而实现资本的增值、积累和利润。
应该说,直到此时……大顺才算是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萌芽。
也使得这一切可以称之为工业革命,而不是变种的洋务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