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不仅他成了巴蜀的罪人,言子儿也销声匿迹。
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的茶楼文化固然一直在顽强地成长着,新生的各种夜场,也在巴蜀大地处处开花。
尽管两者针对的人群不一样,前者囊括了下到三岁上到八十的所有人,是巴蜀文化的根。后者则为有钱人与青年男女的娱乐场所。
即便有关部门在大力整顿,夜场里面,随处开车,荤段子层出不穷。官方打击的是钱色交易和暴露装束,其他真还不好禁止。
相对起来,言子儿就是脱口秀,有点儿像一个接一个的笑话故事。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每次演出,就算是老段子,和相声一样,也要有所改变。
随着网络的发展,天天都有各种笑话可看,年轻人谁还会去听言子儿?中年人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免费的听听哈哈一乐没问题,掏钱够呛。
至于老年人,三块五块喝喝茶没事儿,上百块去听你试试?
当年沈筏突然间在巴蜀蹿红,也不过是茶馆文化的延升,好像当年他自己在沙湾那边开了一个场子,花开和牛近有天没事儿骑着单车准备去现场看新鲜,门口挂着客满的字样。
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听言子儿,想起来应该很不错,青莲社又不提供茶。
“今天专门带着我的师侄们一起过来,就是讨论阿近和我提的你们的事情。”花开回过神来。
“他们小哥儿几个,是蓉城和巴蜀两个场子的股东。我哪怕是他们的师叔,毫不客气地讲,就是我自作主张,让言子儿进场,小伙子们也不会说半句。”
他这话说得很霸气,但旁边华跃鹏等人规规矩矩坐着,眼皮都没抬。
巴蜀话本身就好懂,相声的说学逗唱,里面有各种方言的模仿。
当然,在剧场表演,也就“啥子、龟儿子”之类像模像样的东西,与方言本身差距还是比较大。
武六六师兄弟四人现在巴蜀话比较溜,和本地人交流全是方言,听上去真还像那回事儿。
单峰林是沈安然的徒弟不假,他基本上就没有在公开场合表演过,天天在文化厅整理各种段子,把其中不合时宜的改编。
也就是说,沈筏一直在前面冲锋陷阵,当年他得不到官方的支持,跑到山城那边,以期能让言子儿发扬光大。
可惜,就算两座城市同处巴蜀盆地,相距五百多公里,文化的传承还是有所差异。
山城是巴文化的延续,蓉城是蜀文化的发源地,言子儿水土不服。
换一种比较,山城就像津门,人们开口如同讲段子,蓉城毕竟曾经是地方王国的首都,稍显正式。
蹉跎了一二十年,沈筏又回到了生养自己的这块地方,想起历史使命,让言子儿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至于断绝。
师兄弟两人看到相声门人的那种规矩,不由心中一凛。
长辈说话,小辈正襟危坐,不到整个椅子的四分之一,也不插话,哪怕花开提到他们。
“但是,真的不一样,沈老师,单老师,两种文化乍一看都是说笑话逗观众开心。”花开双手一摊:“而且青莲社演员充足,好些人跟着来蓉城,就是挣钱的。”
“不管是我的师兄弟还是师侄,我没有资格挡人家的财路。”
沈筏和单峰林对望一眼,满是失望。
严格说来,言子儿的历史比相声要长得多,是说书文化的一种,大约在北宋时期就开始形成一种文化。
说书人一般都是落第的文人,有一定的文化底蕴,被人尊称为先生。
言子儿只要有嘴就能说,和相声十分相像,撂地儿演出,拿个锣一敲,聚拢几个人,就开始表演。
只要在一个地方有了名气,那就会登堂入室,周围的茶楼老板邀请其去坐镇。
这不是伙计,是合作的关系。尽管没有了撂地儿演出的自由,却少了餐风露宿的奔波,对于手艺人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今天大家没有吃火锅,是一家中餐馆,老板高红权为牛近的朋友,中年谢顶的大胖子,过来敬了一杯酒之后,知趣地离开。
味道还行,譬如连山回锅肉,比较正宗,一份才五片肉,每一片巴掌大小,沈筏、单峰林、牛近各一块,花开喜欢吃,多夹了一块。
哥儿五个一声不响。特别是大吃货华跃鹏,喉结都在动,挑几根蒜苗吃得不亦乐乎。
沈筏哥儿俩彻底服气,相声门人的规矩很严。长辈不动筷子,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不管大家在说什么,始终不曾插嘴。
“幺妹儿,再来两份回锅肉。”牛近在一旁看着好笑。
“要得!”在一旁候着的服务员马上就去吩咐。
这里的服务员装束也是一种特色,女性每一个人的头上盖着一块彩色的头巾,男性则戴着卫生帽传菜。
花开的筷子夹起了西坝豆腐,对于出自乐山的这道名菜,每次到了川菜馆,也是他必点的菜品。恩,不错,外焦里嫩。
虽然豆腐不容易进味,外皮已经很鲜美,里面反而会被忽略。
单峰林是师弟,但是他比师哥心细。两份回锅肉同时上菜,青莲社的五个孩子也没有一窝蜂地夹,身为华跃鹏的师兄第一个,少班主武六六反而是最后一个。
尽管不能在剧场演出,沈伐有些失落,美食还是让他暂时抛开烦心事,和牛近在那里品头论足。
“沈老师、单老师,”花开扯了一张餐巾纸擦擦嘴:“刚才我想了想,言子儿作为我们巴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应该在这一代断绝,除非市场不允许。”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特别是作为言子儿传承人的哥儿俩。
“花老师,”单峰林第一次开口,声音有些尖细:“我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你们,师兄和我说,哪怕每周在青莲社说一次也行。”
“二位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花开摆摆手:“想我师兄武青山当年,只身从津门到京城,蹉跎了好多年,才弄起了青莲社这一摊儿。”
“言子儿就是言子儿,本身依附于茶楼,何苦要到专门的剧场演出?”
“哦?”沈伐像是抓住了什么,还是觉得摸不着头脑。
“沈老师,记得当年您在沙湾的场子,我和阿近想去看一场都没票。”花开不是讽刺他:“那说明老百姓还是认可这门手艺。”
“后来您出走山城,大致也能猜出来,您想借助官方的力量,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
“很显然,不是说官方来推就有效果的,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具体的单位来执行。”
“我希望今后二位一方面像我师兄一样,带出一大批的徒弟。众人拾柴火焰高,不是说就凭您二位就能把这门艺术撑起来,那今后的传承呢?”
“另一方面不妨先开一个茶楼,找别的地方合作,因人成事,这些年你们也尝够了苦头。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咱自己整。”
看到两人迟疑,花开也不矫情:“你们先商量好,不管是什么档次,开在什么地方。到时候如果资金方面有问题,阿近和我都可以帮衬。”
“开开说得对,”牛近也不含糊:“身为巴蜀人,为巴蜀的本土文化做点儿贡献义不容辞。”
正事确定了方向,接下来是真正品尝美食的时间。
六六和其他哥儿仨,在师叔的剧组里结识了不少本地人,不管在哪个剧组,经常三五个人一起去寻找巴山蜀水的美食。
当然,有长辈在,他们也不会给新来的师哥华跃鹏介绍,只能等今后有机会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