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听说叫什么鸟铳,点起火来,等一会儿,“砰”的一直就能打死人。
不过隔得太远,他也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玩意。
他心里想着,这边有两千人,那些护卫能打死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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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潘明望与鲁平良站在高处,在他们身后,还有近一百个彪形大汉。
“要是王笑下令开铳,这些矿工可能会害怕,吓得转身逃跑。但不要紧,鸟铳这种东西,打过一铳就要装填。等那些护卫打上几铳,再追着矿工们杀的时候,你们再冲上去……”
潘明望说完,鲁平良又道:“放心,你们的家小我们都会安顿好。还是那句话,只要杀了王笑,每人赏银八百两。手刃王笑者,赏银一万两!”
“谢东家厚恩!”彪形大汉们纷纷拱手。
“好!你们都是武艺高强之士,又有那些矿工先去送命,相信此事一定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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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傻蛋并不知道自己的大东家心里打着什么盘算。
他大步奔跑,挤过争先恐后向前涌的矿工,冲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
渐渐地,已能见到一个年轻人跨坐在马背上面对着自己这些人,周围只有十余个护卫。
那年轻人的模样与赵傻蛋想象中大贪官的样子完全不同。
赵傻蛋不由地有些犹疑起来。
“谁敢冲撞晋王仪驾,杀无赦!”有护卫大喝道。
晋王?
赵傻蛋才不知道什么晋王不晋王的,从来没听过……
“他就是王剥皮!杀了他!”有管事大喊道。
“杀了他!”许多矿工跟着大喊,脚步却慢了下来。
谁都不傻,知道冲在最前面的肯定没好下场,要稍微靠后一点,才有机会赚那五百两。
赵傻蛋听到前面那王剥皮在喊着什么,但他一开始没注意,没听懂对方说的话。
紧接着,管事又大喊道:“不管王剥皮说了什么都不要信,杀了他,拿银子娶媳妇……”
“砰!”
一声巨响之后,惨叫声、惊呼声响起。
赵傻蛋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踮起脚看去,只见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矿工被打得整个脑袋都成了血糊糊……
这一眼把他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停下脚步。
又听“砰”的一声,第二个还在往前冲的矿工也倒在地上。
场面安静了一下才爆发开来,矿工们一片混乱。
许多人都发现,自己的胆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有人想往前,又有人想要退,互相推搡着。
赵傻蛋是不敢再往前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办,也没人指挥一下……
接着,那王剥皮的声音再次响起。
“知道把矿业收为官营是什么意思吗?你们将由官府直接管辖,不再受私人矿主的剥掠,你们的工钱、伙食,将在楚律里制定出一个标准……”
工钱?
赵傻蛋一愣。
“不要听王剥皮的骗!”有管事大喊道:“你们都服过徭役,徭役有工钱吗?王剥皮是在骗你们的!要信老爷,不要信他……”
“对,不要信王剥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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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皱起了眉头。
他望向前面的人群,只见人头攒动,乱七八糟,分不清那些叫嚷的管事在哪,一时也不好杀掉他们。
“手雷给我。”他向护卫道。
接过一颗手雷,王笑拉开拉环,用力一甩,直接向南面的永定河水面上掷去。
“嘭!”
一声大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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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潘明望与鲁开良对视了一眼。
“这是什么?!他他他……带了红衣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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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傻蛋已经吓得脸如土色。
他已经彻底忘了什么五两银子的事,只想要转身逃跑。
——眼前那个大贪官王剥皮这是能召唤天雷啊,我的天……怪不得大东家要找两千多人来杀他……
然而,十余个护卫已经策马过来,提着‘鸟铳’大喊道:“所有人都不许动!谁敢动就是死!”
赵傻蛋只觉腿肚子软得厉害,他缩着脖子站在那,低着头,眼睛却还在四下乱瞄,心想着“得要逃啊……”
王剥皮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屁股该坐在哪里?一天到晚老爷老爷,老爷是你们的爹吗?他赏过你们多少吃的?!
他们把天下的山川河流,森林矿产,田地人口据为己有,奴役你们,赚出滔天富贵,你们却还在崇拜他们们的富贵?在你们眼里,富者、贵者就是你们的天是吧?
‘老爷真是了不起,老爷养活了我们?’懂不懂到底是谁在供养谁?
新法出来,你们抵触,继续拥戴着让少数人骑在大多数人头上的旧法,心甘情愿地给人当奴才?
骨子里的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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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深深吐了一口气,心头的怒火稍减。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又喊道:“朝廷法度是什么?是为维护世人和平安稳地活下去,它该越修越好,不该永远只为维护小部分人上人利益的工具。
多少人在呕心沥血为变法出力,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这样更多数的人活得好一点。但你们呢?死命拥护着你们的人上人。你们自己想清楚,真有一天你们能成为人上人吗?!
他们美舍豪宅住着,锦衣玉食过着,你们跑来为了让他们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来杀我?跑来为他们的歌舞升平送命?他们吃的是什么?你们吃的是什么?!”
王笑骂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文书用力掷了出去。
“新法就写在上面,自己看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把天下的矿业收回官营之后,你们每个月该领的工钱、一日三餐的规格、每日干活的制度、安全的保障……不想要是吧?你们干脆就来毁了它……”
矿工中有许多人以为那又是什么“天雷”掷了出来,吓得不轻。
却见那个奏折跌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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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们再次大喊起来。
“哪有这种好事?别信他的!”
“老爷养活了你们这么久,信老爷的,相信老爷就有实实在在的银子领!他是在骗你们的……”
“真的把矿收走了,来的只会是剥皮的大贪官……”
“别听他的!矿上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获利!他是为了保命在骗大家伙。杀了他,赏银五百两……”
“他就是想收矿收,断你们的活路……”
“砰”的一声响,一个放声叫嚷的管事被一铳打倒在地。
……
护卫们也在大喊。
“倒底是矿主在剥掠你们,还是官府想要害你们?自己算一算不明白吗?!”
“朝廷一文矿税没收过,你们过得就好吗?蠢材!”
“……”
血在人群中溅开,矿工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许多人已经只想要逃了,推挤着同伴,拼了命地逃……
王笑只是闭上眼,摇了摇头。
逃了就逃了吧,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还是在天子脚下,有精兵镇压的情况下。换到天下别的地方,强行推行新政都不知要引发多大的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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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傻蛋混在人群中跑啊跑,脑子里却忽然在想……矿上一年到底赚多少银子呢?
他想到管事那胖乎乎的媳妇,想到弟弟赵臭毛累死时的场景……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怎么说,只是大喊道:“都别推我!都别跑哩!人家不开铳打我们了……”
接着,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大家伙,俺信王剥皮的,你们自己算哩,俺们一天出多少铁石?吃的又是啥?”
“都他娘别跑了!大家伙算一算啊……”
“算一算就明白啦……”
赵傻蛋只觉脑子里像突然开窍了一般。
那套自己曾经一直用来安慰自己、安慰弟弟的谎话在一瞬间他再也不相信了。
……
“臭毛,你别跑了,东家对我们很好,老老实实地给东家卖力干才能活下去……”
“哥,过这日子还不如去开荒……”
“臭毛,这里至少有粥吃啊,逃走了会饿死在外面的,东家也没办法……”
“哥,我拉不出来了……”
“哥,好累……”
“……”
“赵傻蛋,臭毛是因为身子骨弱才死的,你能活下去的……”
赵傻蛋只觉眼睛一酸,猛得大哭出来。
“臭毛啊!”他嘶喊了一声,一把拉住一个惊慌失措的矿工,喊道:“信王剥皮的!别再信他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