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清斜靠在卧榻上,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是苍白,不过两月,病魔已经将他折腾得几乎变了一个人。
阿淼走过去,拿过刘裕手里的汤药碗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吹,递到瑞清面前:“臣妾听闻皇上不吃药,还把御医都给赶了出去,臣妾能问问皇上是为何吗?”
瑞清盯着阿淼看了许久,挥手将面前的勺子打翻在地。
阿淼并不显得惊讶,而是默默将碗放下,看了看断两截还在地上打转的勺子,转头对刘裕说:“刘公公,麻烦你再去御膳房拿一副勺子来吧。”
刘裕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得阿淼与瑞清二人,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为龙体着想,皇上还是不要动怒罢。”
“你看上去倒像是真心为朕的身体着想,差一点朕就相信你了。”
“臣妾当然是真心的,皇上是大宁的天子,皇上垮了,大宁的天下便垮了。”
瑞清哈哈地冷笑几声:“陆沅夕,现在只有朕与你两个人在这里,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了吧。”
“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句句肺腑。”
“这可是朕病着这两个月来听到最好笑的话了,你可是盼着朕赶快驾崩吧,然后就可以操控瑞祁垂帘听政,也可以和朔王再无顾忌,双宿双飞了,是吧?”
阿淼眼中微微一动,表情仿佛凝固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瑞清,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青涩少年天子,不知何时竟也丢失了当初的自己,终是成为了一位多疑的擅权者,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君王,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
“陆沅夕,你为何不说话?是被朕说中了心事哑口无言了吗?还是,你到底还是恨着朕,就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懒得再敷衍朕了?”
“皇上龙体违和导致心情郁结,所以无论臣妾说什么,皇上都不会满意,皇上还要臣妾说什么?”
“想要朕满意?”瑞清直起身子,捏着阿淼的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告诉朕,太后薨逝那日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臣妾答应过太后,时机未到,永不对人言。”
“是不是你和母后达成了什么交易,或是你用了什么卑劣手段逼母后同意你什么条件?”
“交易?条件?皇上抬举了,臣妾如何有那种能耐敢于威逼太后?”
“陆沅夕,你有什么不敢的?朕知道是小看你了,可没想到这样小看你,你让朕感到可怕至极……”
阿淼脸上浮起一丝极其清浅的笑意:“臣妾有一事,不知是否应该在此时禀报皇上,但兹事体大,臣妾拿不了主意,还是需要皇上定夺如何处理。”
瑞清烦躁地挥了挥衣袖:“你又有什么事?”
“启禀皇上,盛华宫丽贵妃娘娘今儿卯时殁了,望秋大义,也跟着殉了主。”
瑞清似乎遭到了当头棒喝,顿觉五雷轰顶,面色刹那间变作了灰色,重重地跌坐在床榻上,口中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昨日朕还听刘裕报,丽贵妃还好好的,怎么回事……”突然,他像是被触动了某种机关,捂住嘴剧烈地咳起来,阿淼就那样看着他,也不上前,面色冷峻。
“是你,一定是你,陆沅夕!”瑞清猛地抬起头,“你恨透了丽贵妃,是你让她死的,是不是?!”话还未说完,又一阵猛烈地咳嗽,接着竟呕出一口鲜血。
阿淼依旧没动,似笑非笑地看着瑞清:“皇上圣明。”
“陆沅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你是真当朕死了吗?”
“臣妾这是为皇上分忧啊,丽贵妃犯的本就是死罪,是皇上念旧情才关了大半年都不忍发落,臣妾见皇上着实为难,这个名,就让臣妾替皇上背了吧。”
“你……你可知道,你这是将朕陷入毫无退路的境地,关歇,他……他定会以此为借口向朕发难……你可担得起?!”
“臣妾一介深宫妇人,朝堂的事不懂,皇上恕罪。”
瑞清捂着胸口,见阿淼的表情毫无变化,语气冷漠如冰,他忽地笑起来:“哈哈哈……陆沅夕,你不懂?朕看你就是懂得太多……”
闻言,阿淼目光倏地一敛:“是皇上不懂,皇上还记得,那年宋嫔娘娘是如何在这殿外跪了两日求入冷宫吧,皇上只道怪她抛弃了您,却不懂,宋嫔娘娘爱皇上,一心确是为了皇上着想,不愿皇上夹在悠悠众口与她之间左右为难!”
“你又不是她,凭什么说朕不懂她?”
“皇上不仅不懂宋嫔娘娘,更是不懂太后,一个是从小陪伴皇上长大的枕边人,一个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她们到死都在为了皇上着想,可皇上是如何对待她们的?她们尚且如此,天下万民如何还能指望皇上带给他们的会是福祉,还是祸端?”
“陆沅夕,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
“对,身为皇妃,臣妾是没有资格,但身为陆氏后人,没有谁比臣妾更有资格了吧?”
“说到底,你就是恨朕当年一道圣旨灭了陆氏满门,现在又恨朕不为陆氏翻案正名,告诉你吧,那个时候,朕知道陆准是冤枉的,但是朕就是不为他平冤,他自恃身为太傅,苛刻古板,油盐不进,以为不站党派就可以保住陆氏一世平安,可朕知道,那些都是表面的,其实这样的人比关歇更可怕,因为什么都打动不了他,谁知道他一脸清正的表象下,藏着的,到底是一颗怎么深不可测的祸心……”
阿淼听着,心开始起了裂痕,一直蔓延,蔓延到她的胸腔,她的大脑,她的鼻腔,眼泪汹涌而出。
“所以,皇上就因为这样,灭了我陆家满门?”
“是,就只因为这样……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吧?哈哈哈哈,陆沅夕,枉你如此聪明,却没想到,就仅仅是这样吧??哈哈哈……”
瑞清鼓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癫狂地笑起来,“最终,你还嫁给了朕,还给朕生了个女儿,这样你一辈子都休想摆脱朕,摆脱这个皇宫,真是想想都好笑啊简直是比杀了你更让朕高兴啊……”
阿淼也笑起来:“臣妾还有一个更好笑的事……皇上可知道臣妾为小公主取名以安,是何用意吗?”
瑞清看着阿淼,疯狂的笑意下,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阿淼靠过去,直视着瑞清,轻声道:“以安,是先帝陈淑妃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