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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海棠初着雨(上)

膳过后,阿淼照常带了素尘,提着灯笼,迎着夜幕往万卷楼而去。

    “你这样日日避开皇上,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素尘忧心忡忡,“就不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皇上明知我不会侍寝,这是故意想将我置于后宫的风口浪尖之上,又或者,皇上还想着可以借着丽贵妃之手,将我悄然结果了吧。”

    “但是后宫其他人并不晓得你不侍寝,都牙痒痒盯着咱们,总不能逢人就撩起袖子给人看守宫砂吧……”

    “我知道,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万卷楼下,却见前方半人高的杂乱蓬草丛中,似乎有人蹲在那里,草丛背后,还闪烁着些许微弱的火光。

    二人心下生疑,便放轻了脚步,慢慢接近那蹲着的人,走近了,发现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面前点着两只蜡烛,放着酒肉果品,旁边放着一个火盆,那人正在一张一张地往里面投着纸钱,不知是伤心还是被火给熏到了,不时地擦着眼睛,竟太过专注以至于身后走来两个人都全然未知。

    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了枯枝,咯嘣一声,那人身子一震,警惕起来,也没有朝身后看,立刻起身,飞一般地跑了,转眼便消失在了万卷楼背后的黑暗之中。

    两个人忙跑过去,看着地上这一切,火盆中还有没来得及燃尽的纸钱,素尘从地上的乱草中拾起一个木牌,放在灯笼下看了看,惊讶地说:“你看这个……”

    阿淼接过来一看,是一块出入宫门的腰牌,应是一宫的管事太监才会有的东西。

    素尘吹灭那两只蜡烛:“宫中私下祭祀是大忌,是会掉脑袋的,谁胆子这么大?”

    阿淼又朝那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所以他才在这个一般人不会来到的僻静地方躲着祭拜,不惜冒着杀头危险都要祭拜之人,定是对他十分重要的……”

    “这个腰牌,倒是来得及时。”

    阿淼看着这块腰牌,若有所思,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巧事?

    正想着,不远处,万卷楼的门突然开了,阿袖了走出来,朝着阿淼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姚昭仪,师太想请昭仪上塔一叙。”

    阿淼愣了愣,将腰牌放进袖中:“阿袖姑姑,我想……我还是不要上去扰了师太清静罢。”

    “昭仪,您如今身份不同于往日,不必再对奴婢如此客气了,师太说,若昭仪不愿上塔见她,亦是情有可原,晦暗之地,原也是恐沾染了不祥之气。”

    “我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的……”阿淼急忙解释道:“师太她,真的想见我?”

    阿袖微笑着点点头,侧过身让道。

    阿淼仰头望望那高耸的九重塔,曾几何时,求死不得之时,她也动过来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念头,可是她心里,对这万丈红尘还有太多的牵挂,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如宋九思这般心如止水,她做不到。

    阿淼进去的时候,桌上已经泡好了两杯茶,正嗖嗖地冒着热气。

    宋九思像是刻意在等她,见她进屋,上下端详许久。

    阿淼想起在琉华宫与瑞谚诀别之前,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与宋九思此刻,如出一辙,一瞬间,她竟有些失神。

    宋九思指着一张椅子,“你在楼下也站了有些日子了,既然上来了,就坐吧……”

    阿淼上前一步,跪倒在宋九思面前。“我如今已是不配与师太平坐说话。”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坐吧。”宋九思淡然道,并未上前扶她。“往日你的打扮过于朴素了些,今日倒是符合了如今的身份,竟也能瞧出几分姿色了。”

    “师太,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瑞谚,你对得起所有的人,唯独负了你自己……”宋九思轻抚着阿淼的头,“让你上来坐坐,也不是为了怪罪你,起来吧。”

    阿淼起身,却莫名地潸然泪下。“师太,最近后宫里有很多传言……我……”

    “你也说了是传言,宫中孰真孰假的传言就从未断过,即便传到我这里,也就听听耳旁风罢了。”

    阿淼泣声道:“师太,您真的不怪我?”

    “你,我,漪儿,和这后宫中所有女人一样,不过都是困在囚牢中的鸟,日子已经够艰难了,何苦还怪来怪去?”

    听宋九思提起宋漪,阿淼心头一颤,道:“宋嫔娘娘她……走得很平静……”

    “那就好……”宋九思走到佛像前,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什么,回过头来,神色惘然,欲言又止。“瑞谚他……”

    她的目光落在阿淼面前的那那杯茶上。“茶因不饮而凉,人因不惜而散,酒不饮不知其浓,人不涉不知其深……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阿淼怔怔地摇了摇头。

    宋九思拈着佛珠,望着窗外的明月:“是陈淑妃的忌日,也是……瑞谚的生辰。”

    阿淼懵了。

    她这才想起,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听瑞谚提起过他的生辰,就连他近身的王妃娘娘,成霖,都只字未提过,而且她竟然也不知道他的生辰,甚至从未想起过这回事,

    原来如此。

    她爱着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完整的他。

    “你还没听过我弹琴吧?瑞谚小的时候,最爱听我弹琴,别的小孩子过生辰都是欢天喜地,他过生辰却是最难过的时候,但是一听我弹琴,他就能平静下来,今日恰好你也在,不妨也听听罢。”宋九思说着,叫阿袖从屋里抬出一把古琴,手指轻拨弄,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

    “自先帝故去,也有好久没摸琴了,手生得很,见笑了。”宋九思笑笑,坐下来,开始抚琴。

    月淡,风凄,恒古一曲。

    思念踏夜而来,滴滴流动在月海,纷纷扬扬落满成空的夜,丝丝声声刻留下的印记,碰撞着心底的蠢动。阿淼听着,不禁入了神,泪水不自觉溢满双眸,恣意地流下,似弦乐如泣如诉。

    一世繁华,不过一曲浪漫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