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华殿作为乾福宫众多副殿之一,却是最为偏远,最为荒凉的,一座连守宫人都没有的宫苑,此时,却作了瑞谚的囚牢。
这里昏暗潮湿,就像是地狱一般让人压抑,耳边总仿佛缭绕着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原本温润的月光在这里也变成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不免要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的阴气。
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瞬时便灭了两盏。
天微光之时,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还不甚强烈的阳光夹杂着一丝丝清晨的的凉意,闯进了殿内。
瑞谚抬起还戴着镣铐的双手,眯了眯眼睛,只见阿淼从门口进来,朝着他缓步走了过来,在距离他尚有五步之遥的地方,驻足。
此刻的阿淼,她身着一袭白色华服,长长的裙摆镶嵌着精致的绲边,袍子上以红金丝线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喜鹊,她的长发已然盘起成髻,插着华丽的珊瑚珠步摇,恍如换了一个人。
瑞谚没说话,只看着她,倏忽,握住她的手:“阿淼,跟我走……”
那双手,默默地抽了回去。
“殿下请自重,现在我已是后宫的昭仪,不宜再同殿下如此亲密。”
“告诉我,是谁逼你的?”
“没有谁逼我,一切都是我自愿,想知道为何吗?因为我只有成为皇上的嫔妃,才能有出头之日。”
“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以前,只是殿下没有看清楚我罢了……”阿淼背过身去,将喉头那一股窒息生生地咽下去。
“阿淼,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不是我变了,而是我想通了,要想在宫中生存,还是得靠着皇上这棵大树,在后宫有了位分,还可以借此继续往上爬,若诞下皇子,便可以母凭子贵,母仪天下,到时候,一切就都有了。”
“我说过,若你要这个天下,我会打下来拱手于你,你何必……”
“殿下!”阿淼声音里有一丝微弱的颤抖,“我已受够了,躲在别人的名字下惶惶终日,所以殿下认为,我是会选择眼前名正言顺的天子,还是一个篡权夺位永远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乱臣贼子?!”
瑞谚凄切一笑:“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我们的以前,到底算些什么?”
“那些以前,不过是我年少无知,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还请殿下无需再放在心上。”
“所以呢,现在,你对我是没有感情了是吧?”
“现在我只想翻案上位,我就是如此贪慕虚荣,恋栈权力之人,出了这个门,以前所有的一切,殿下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就都忘了吧……”
“你现在来看我,就是为了来和我一刀两断?”
“是……”阿淼强忍心痛,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希望殿下保重,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事。”
“我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放你入宫……”
阿淼深呼吸一口,强忍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无情。“以前的事,我早已不会去想,也请殿下勿要再提……刘公公带来了皇上的圣旨,请殿下领旨之后,便出宫去吧,缘尽至此,言尽于此,你我之间,余生再不相见……”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像是有极其喧嚣而杂乱的心声,无形地,静静地充斥着这一间阴晦的宫殿。
阳光从天窗徐徐透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咫尺地面上落下残瓦空隙的斑驳光影。
良久,瑞谚缓缓说道:“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他转过身去,拖着手脚上沉重的镣铐,慢慢往门口走去,那铁链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尖利刺耳,一声声捶打在她的心上,她是了解他的,在他那看似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往往正酝酿着滔天的骇浪。
走了两步,瑞谚又转过身来,单膝跪地叩首:“臣恭祝姚昭仪册封大喜……”
阿淼几乎就要忍不住如从前一样飞奔入的他的怀抱,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可眼泪早已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悄悄流下,这一次,却不敢,也不能让他看见。
瑞谚走出殿门,素尘和刘裕在外面等候已久。
刘裕走上前来,给他打开手脚镣铐,宣读了圣旨。“殿下的马已在宗礼门等候,还望殿下善自珍重。”
瑞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怆,没有痛苦,甚至连不舍,都瞧不出半分,出奇地,也没有了以往的清冷桀骜,只是如同木头一般,拿了圣旨,便朝着殿外自顾恍惚而去。
素尘忙跑进殿,见阿淼还呆立在原地,背对着殿门,一动不动。
“阿淼……”
“素尘……”阿淼的声音飘忽着,“他走了吗?”
素尘往殿外看了一眼:“已经走了。”
阿淼突然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如大厦倾塌般轰然跌倒在地,眼泪瞬间决堤,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