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一想起两个儿子他就头疼。
‘阿言,你春秋岁许?’盛京在望,马上的男子,又想到半月之前,自己一直跟从的老师忽召他至室夜谈。
‘上禀我师,自恩师避诏遇学生于垄上,吾已从师十载有余,今岁廿六矣。’相处得时日长久了,他益发地敬重自家先生。
虽然,他师傅年岁越大,脾性越是古怪,世人皆视他有些不通人情。
‘昨日,吾那师哥一忽来访,’侧卧在床的老者倚在引枕上,一笑道,‘我时日无多矣。’
‘恩师休作此言。’这是患有风痹之症的师傅第三次这么说了。
老人多年缠绵病榻,如今益发地连手臂都不能抬举,他岔开话题,‘阿言未尝听闻恩师,亦有师兄……’
‘吾莫非从石头里学道?’老先生嗔怪地瞅他一眼,‘自是有师傅,师兄弟耶!’
‘我那师……哥,便姓真峨。’老头不情不愿地说。
阿言将这个不甚常见的姓氏想了一遍,年岁相称,又能对号的……‘可是拜为国师的旦先生?’
‘正是耶——’老先生发出一声长叹。
‘我那师哥,很不是个好人。’
阿言低头恭坐,听着就权当没听见吧。
‘他一人光身,但走了事。俺老儿却是大大个俗人,家有老妻,亦颇有几个儿孙。那里能似他这等悠哉,镇日趋狼伴虎。’
‘若非我身不济,定要大大赏他两个五指做得葵扇。’老头看看端坐在侧的学生,‘汝!替为师将此事了断了耶。’
阿言脸作个窘字,他听见了甚?他师傅是说他那素未谋面的师伯是个教人不省心的老东西。
还要他见面就给人家老头儿两巴掌?
吾师何出此意?他很想问问。
不过这不是他行事的作风,师傅只收得学生二人,他向来是听话的一个,言既出行必果。
老先生咳嗽一阵,又留他说了一会儿话,便驱赶他入京了。
‘就此别过,你休再与我纠缠!’
阿言实在不忍离开,不能给恩师送终,他会一生愧疚。
‘如此,为师便再嘱你一言。”老人看着他,蹙眉道。
“吾亦有几个儿子,皆非大材,满能服侍得我终老,不须你烦心了耶。’
‘这几个儿孙,若听小老儿之言多读几卷书,但守着几分田产勤劳躬耕,便不至饿死。如若他日……’
‘你心觉不安,便教他们远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寻一处荒僻无人之所在,耕读传家去罢。’
‘阿言记下了。’
见老者再无挽留之意,他只能三拜叩首而出。
‘中行辙,拜谢师恩。’他又跪在廊下等了一会儿。
他家师傅却再没跟他说一个字。
离开师傅居留之所,中行辙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到这盛京。
面上虽不甚显,他其实心怀惴惴,茫然也不知所往。
老师,为何突然要他进京城来做官呢?
中行辙思忖着他家先生那天晚上说的话——
‘吾时不假于天矣,’师傅说,‘汝亦陪伴经年。潜龙在野,终须应命,今当躬身还朝领帝王之业耳!’
师傅不作解释,他还是不太明确那句话的意思。
中行辙又想想他的两个儿子……就觉沮丧。
这俩小子,实在没有一个像受甚帝王业的子孙啊!
中行辙骑着马,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
“主人。”阿喜牵了马叫他一声。
他抬头时,果然见长子和阿右等在前路边一户农家院外的凉棚下。
“父亲。”那臭小子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儿子令阿右早将这座儿拂拭净了。”
中行辙不置可否,走过去坐在树下阴凉处。
这户人家为了做这卖浆的营生,特把地整平了,铺着几方坐席,当中且有数具几案。
“贵客,若要喝水,俺这里有城中冰井里扯来的甜水,一钱三碗。”一个半大男孩儿已笑眯眯过来支应。
“若要饮浆俺处有粟浆、米浆、豆浆,俱是解饥消渴则清净饮食,一钱一碗。”那小店家继续道,“小公子满爱食酸的甜的,俺处亦有桃饮,梨饮,上好则石榴饮,三钱一壶。”
“若需爽口则瓜果,俺家有碗大的薛翁梨,小儿拳似得冰屑梨。李亦有白芽李。城西出产的甘郊瓜,绿瓤则碧萝心。亦有翠皮赤心则嫣脂雹突,赛梨似汁多水甜。”
“甚是雹突?”中行辙的小儿子已被小厮抱下了车站在地上。
“就是萝茯。”他哥哥笑了,“北来青皮白皮的芦菔,俺满那里变作白皮黄皮的叫萝茯,这上京叫雹突,竟还是红芯则。”
于是两个小主人叫阿任花三文钱买回几个比小公子拳头略大的红心脆皮萝卜,满意尝了个新鲜才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