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奕和椿芽儿拾麦拾得挺辛苦,蒯叔便要她们将最后一天捡的麦粒带回家,两个姑娘却都推辞了。
“待阿翁熬了麦芽,恁带给家里尝尝。”蒯阿翁笑眯眯的,眼角的两条褶子也皱得厉害。
其间,柳奕又见到一回驼背老太。
她们这麦场和村里其他人家的麦场之间离得挺远,想不看见这老妇都很困难。
柳奕发现她不仅到处捡落穗,还会趁着大人没注意时,从麦场间朝外扒扯去带穗的麦秸。
这就纯粹当她是空气了。
即便柳奕站到她对面,偻媪也似没见着一般,径自偷着椿家的麦子。
直到又来了妇人们,她才踽踽转回旁边的豆地里,继续捡拾东西去了。
柳奕不便声张,却在心里将她大大地鄙视一番。
为老不尊、倚老卖老、装聋作哑……不是她刻薄,实在这老太几次遇见都是一副风吹快倒的模样,偷着别人家的东西,却实在利索得很。
看来那佝偻的身体,丝毫也不影响她的行动呢!
这些天来将所有人的辛苦都看在眼里,柳奕不太能接受这种明偷暗抢还变相欺负孩子的行为。
可,不罢了还能怎样?她也做不出与这老太太撕扯的行为,万一人再倒下了,她家没有东西可赔偿的呢。
铺在场里的麦子晨出暮收,经过两三天的摊晾,已被妇人满用叉耙挑来覆去地翻晒得透透的。
椿升兄弟俩便搬正石碾,将其压在厚厚的麦草上来回地拉动。
两个年轻的农夫轮番着,一趟一趟像牛拉磨似地碾压麦草。
其他人则帮着用一种木质的工具朝麦秸上下敲打,柳全说这是打连枷,目的也与碾麦是一样的,就是将麦粒从秸秆上头敲打下来。
经过暴晒的麦草,连麦芒都晒脆了,麦粒更容易从穗子上分离下来。
农人满在这飞尘漫天的麦场里,似摇动着机械手臂一般,将长长的木杆扬起挥落,活动的连枷击打在厚厚的麦草毯子上,蓬啪的声响此起彼伏。
比前些时日更加灼热的太阳,让人又爱又恨。
没有这阳光,就没有万物生长,农人们需要它催熟粮食,又要趁着这燥热将麦粒干燥。
不过太阳越大,也越让人挥汗如雨,更容易劳累疲乏。
风雨交加的时候恨不能它立马就放晴,烈日一晒起来又能叫人脱下一层皮……可柳奕还是希望它接着晴下去。
于是直到打场完毕,白芸里也果然没有再下一滴雨。
这么多天的麦收下来,不仅柳全晒黑了一圈,显得更加精练,芳娘和柳奕也一眼看去,又黑又瘦。
加之一扬场便尘土飞扬的,他们这群人,现在个个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农夫从早到晚地用碾滚压、以连枷敲打脱粒,再借助风力扬场……终于得到了一捧捧金黄带壳的麦粒。
她家麦收的最后一天,柳全是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才用铁皮斗的小推车将最后一趟麦子运回家的。
也算满足了她家阿爹的一桩心愿。
“这小车就是好用啊——”柳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柳奕粗略算了算,这十余日下来,除当中趁晚间略搓洗了两回衣服,她拢共就换过三次衣裳,洗过两次头、一次澡。
……真真儿对得起身上的虱子。
“阿娘——”躺在铺了厚厚一层新鲜麦草的地席上,柳奕又累又乏,全身都像散了骨头似的。
“说。”芳娘也闭眼躺着,想到暂时存放在地窖里的粮食,闻着干燥麦秸的灰尘味儿,心里无比的踏实。
“……我想吃肉。”柳奕觉着挺煎熬的,虽然她今天晚饭确实吃饱了主食。
“睡觉。”芳娘眯着眼睛,“明天还得整地晒麦子呐。”
“俺记着,那里有火腿肠。”柳全插了一句嘴。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三双眼睛睁开了两双。
且黑得熠熠生辉。
……片刻之后,海螺烟灰缸的空间里,柳奕跟她爹抢起了油滋滋的煎火腿肠。
“少吃点,”芳娘从旁无奈劝说道,“当心拉肚子——”
“拉就拉。”柳奕满不在意,蹲在地上吃着油煎过的火腿肠夹馒头片。
“……拉了还是挺可惜的。”柳全又补充了一句。
“爹?”柳奕对着眼前的空地,忽然回味过一件事来。
“甚?”柳全含糊着答应。
“这种子咋还不发芽啊?”她一边嚼着火腿肠,一边算时间。
“是耶!”芳娘停下了锅铲,“这恐也不止十天了罢?”
眼看着六月将尽,她家的桑树,咋还没发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