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从他父母手上买去的时候,只花了三斗米……哦,陛下可能不知道三斗米有多少,如果一个人省着点吃的话,顿顿稀粥,大约可以吃一个月。太平的时候斗米三十,三斗米也就不到一百钱。去岁被罢免的太尉曹嵩曹巨高,买这五个月的太尉可是花了一亿钱。话说这周尚书可真有眼光,谁知道这个干干巴巴的小家伙,养了几个月之后,居然还是个小美人儿,您说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前些日子臣带着一斛米在城外买了七八个小家伙,结果都是粗鄙俗物……”
刘协笑道:“楚侍郎喜欢美人?宫中那么多女子,你想要谁,朕都可以赐给你。”
楚驿摇了摇头:“臣原本打算啊,周尚书哪天对那小美人腻了,就去找周尚书讨要。只可惜啊,那小美人第二天就死了。”
“死了?这是为什么呢?”刘协一愣。
“她还是太小啦,可怜了,才十一岁,哪能受的住**之事?当晚血流不止就,就死啦。”楚驿摇头叹了口气,随意道,“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吧,只是可惜了一个小美人儿。说起来,臣家中也死了一个下人,不过他是被臣令人杖毙的。”
刘协疑惑道:“为何呢?”
“他手脚不干净,端菜的时候偷吃了一口鸡肉……陛下您说说,这做奴仆的居然偷吃主人家的东西,若是不杖毙他以后还能服众么?而且我的东西居然被一个下等的奴仆给偷吃了一口,真是太恶心了。”
“其实……朕觉得,未必真要打死他,打断他的腿,也就是了。”
楚驿笑了:“是,陛下仁慈,下次定然听从陛下的意思。谁要是再敢偷吃一口菜,臣就打断他的一条腿。陛下,其实臣有一个车夫,这车夫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荀攸微微苦笑。
刘协有些奇怪,他不知道楚驿说了这么半天是想说什么,但是情不自禁的好奇追问:“这车夫怎么了吗?”
“这个车夫的弟弟和弟媳都被地方郡兵给杀了,他们年方十二的女儿,被充作军妓,被日夜j淫……”
“好大的胆子!”刘协不由大怒,“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郡兵说,这家人是蛾贼。”
“什么?他们都是黄巾兵?”
楚驿笑了:“什么黄巾,杀良冒功,自古便有之。是不是黄巾,旁人又怎会知道呢?这个小女孩被j淫了半个多月,脑子都坏掉了,人疯了。可怜呐。”
刘协也叹了口气:“是挺可怜的,要不,朕让太医令找个厉害的太医去给她看看?”
楚驿摇头:“陛下,刚才是臣失言了,您怎么也说要派太医医治她呢?这个小女孩大逆不道,臣回去就要把她交给官府呢!”
“这又是为何?”
“因为这些人,居然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居然没有生活在陛下所生活的尧舜之世里。那小美人居然被父母三斗米卖掉,居然十一岁就要经受人事,居然因此而死。我家那奴仆居然为人奴婢不得自由,居然只因吃一口菜就要被打死,我那车夫的弟弟和弟媳,居然会无辜冤死。那可怜的十二岁的侄女,居然被人j污而痴呆了!”
“还有那些在洛阳城外的难民,他们居然因为兵匪家破人亡,居然因为瘟疫埋骨他乡。他们居然因为交不起赋税而卖身为奴,居然每天都有人受冻挨饿致死。他们居然还争相食用那些死人的尸体,他们居然卖儿卖女,居然还交换彼此的子女,杀之而食其肉!他们居然饥无食寒无衣,还要服徭役,成了残废!”
“我大汉五千万人,居然有四千九百万的草民,不知华夏礼仪有多大,不知服章有多美,他们居然吃不到精致的美味佳肴,他们居然没有学习任何圣人典籍的选择权?他们居然没有和陛下一般生活在尧舜之世!不称圣意,如此藐视,真是大不敬!”
刘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口,却期期艾艾,什么也说不出来。
“朕,失言了,呵呵呵……够了,够了,楚侍郎,你不必再说了……”刘协涨红着脸,哆嗦道,强颜欢笑道。
“陛下,怎么算是失言了呢?其实臣提议陛下应该下诏表彰一些活在尧舜盛世里的人,号召天下之民向他们看齐。”
“你说什么?”
“比方说各郡国的诸王,以及弘农杨氏、汝南袁氏、颍川荀氏、涿郡崔氏、下邳陈氏、北海公孙氏等,以及还有一些地方豪族,如无极甄家、平阳羊家,乘氏李家,朐县糜家等等等等,陛下应该下诏表彰他们。”
“为,为什么?”
“因为这些富豪人家,居室栉次鳞比,数百栋高楼一栋连着一栋。他们肥沃的田地布满郊野,他们奴婢成千上万,车船钱庄,布于四方。囤积居奇,满于都城。这般人储藏的奇珍异宝,巨室不能容纳。他们家中的牲畜,山谷都不能承受。他们的妖童美妾,塞满了绮丽的红楼华屋。他们歌舞乐队,从前庭一直排列到深宅。等候召见的宾客幕僚,车骑交错,拥挤于门前,这些人唯唯诺诺既不敢轻易离开,又不敢贸然进去。他们的牛羊猪肉多到吃不完甚至放到臭掉,清醇美酒多到饮不尽甚至坏掉。围绕在身边的人们,随着他们的目所顾盼、心所喜怒而趋附奉承。这些人恣意享受人间欢乐,才是和陛下您口中的‘我们’,才是您口中的‘后浪’。至于那些卖儿卖女,易子相食,投身为奴,饥寒而死,被兵匪所害的……”
“够了,够了!”刘协堵住耳朵,怒吼道。
“陛下,您在害怕什么?您在害怕知道真相?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您想的那样?原来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侍候公侯君长的妖童美妾、奴婢附徒?原来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早已被划定好。他们辛劳一生,只是为了给那些上层名流的华屋添砖加瓦?您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坐井观天的青蛙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青蛙,我们在周围看到的、了解的,就是一口井,我们根据我们有限的认知解读这个世界。您的周围尽是王公大臣才子士人,所以,您被困在这个井中了。您口中的‘我们’,只是‘他们’。”
说道最后,楚驿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脸上挂着毫无涟漪的微笑。
“您在城内,又如何看得见城外的遍地饿殍?”
“他们在挣扎,他们在迷茫,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想活着——哪怕整天向人摇尾乞怜,像一条狗。”
“您怎么还在颤抖呢?要吩咐太官令给您准备一碗鸡汤吗?您放心,鸡汤里不会放讨厌的韭菜的。”
楚驿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