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挣扎再也翻不起飞不走了。
‘一次算不得什么,待以后发达,在多做些善事弥补也就是了。’
劝解的话悄悄响彻伙计心中,本想着让老母安稳,将错就错算了,可不知为何,今日一见那白衣公子,白衣公子那日说的那句‘如此,是何道理?’莫名浮现在男人心头。
原本以及算计好为老母添置何等物件的满仓,似是被鬼神附体一般,将那公子拦住,将那银钱送上,心中却没有一丝遗憾,反倒安稳了许多,忐忑的心神不在,周身的困乏汹涌了不少,一夜未曾安眠的小伙计,终不用在强打着精神了。
“本就是谢礼,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陈长歌微微摇头,出了客栈,不想再因此事与二人推脱。
人可错,但不可一错再错,将错就错。
留下面面相觑的一主一仆,店主老汉望着那神色疲倦的孩子,不禁苦涩一笑。
观人于酒后,观人于忽略,观人于临财临色。
小满仓满脸坦然,似乎并不想有何解释,本就错了,错了便是错了,也不后悔将这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败露,从而丢了这饭碗。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心思不通之人,一个举动便能引来一肚子的心知肚明,有些事不必说明,人贵自知,手脚不干净,便是这跑堂杂役的大忌,小伙计将银钱递到柜上,淡然声道:“掌柜的,我想早点回去,入夜后带着行李不大方便。”
胡掌柜未曾理会,只是摊开客账,在银钱处添了一笔。
满仓以为掌柜记错,出声提醒道:“掌柜的,赏银。”
魁梧汉子斜瞥了一眼那满眼坦然的年轻孩子,问道:“这客店有几间客房?”
“通铺三间,客房六间,上房两间。”
胡老汉又问道:“我再问你,你可知几枚铜钱一间?”
这三年时间,满仓可将这些言语背的极为明白,“通铺十枚铜钱,客房十五枚,上房二十五枚。”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明知你家这客房多少分量,人家一句包了,就可将那银钱全然收入囊中?他包一天,那便取他一日,两天便记他两日,何时不住了,余下钱财便要如数奉还,账目不可丢失不可错乱,这便是道理。”
魁梧汉子又问:“还有,你刚才说什么?”
满仓呢喃道,“我说想早点走。”
胡老汉瞪眼骂道:“你他娘的早走了让我这掌柜楼上楼下伺候客人?”
年轻伙计一愣,迟疑道,“哪……?”
店主老汉挥了挥手,没好气骂道:“什么这这哪哪,给老子消停干活,哪他娘的那么多问题?”
满仓在这老店中待了三年,明白了掌柜的并未因私昧银钱之事撤了自己饭碗,满目喜色,转身便要将那公子踩过的地界擦拭干净。
胡老汉声音再起,“但是这事,只此一次。”
老汉顿了顿,“临走时,去雇上架马车,将你老娘接到简阳吧,省着你来回折腾,也省着你那混账哥哥误了你那老娘亲。”
扑通一声。
小伙计跪倒在地,眼有热泪,身形抖若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济堂。
医倌华老汉上了年纪觉少,五更鼓还未响,这老医倌便醒了,今日是上元,路上人多热闹的很,老医倌便早早开了门,暖上手壶倒在摇椅里悠然的哼唧着关曲。
可是今年这上元略微差了点意思,这早上几乎没什么人,让这老医倌觉得极为无聊,捧着手壶混混睡去,睡了大半个时辰,这街上才有了些许声音,老医倌困意未停本想着继续酣眠,可却被那声音扰去了清梦。
“华医公,你可曾看见我父亲?”
老医倌昏昏睁眼,在此地居住二十余年,对周遭的老邻旧友自然熟悉,迷糊的说上几句没有,便没再理会。
又一会,这街上喧闹声逐渐刺耳,老医倌的睡意也全然散去,将那摇椅往外拉扯了几分,以便更好看清那街面上喧闹的人流,一个早晨的时间,东街这一趟街面上几乎都知道老汉走失的事。
老汉是个好人,一听说老汉走失城东这一片区域便好似炸了锅一般,出门时恨不得多张几双眼睛,好能捎带着寻觅寻觅老汉踪迹,要说这周围最担忧者莫过于那开茶铺的于跛子。
据茶客说,那于跛子在众人口中得知老汉走失,顿时慌了心神,顾不得茶摊上的主顾和拥挤的人流,将那茶丝和几大瓦罐热水全然拿了出来,扔了句喝茶劳烦您自己添,今日未曾伺候好诸位,茶钱便做罢,而后奔着老汉家的一瘸一拐得去了。
相熟的客人无不暗挑拇指,赞上一句跛子知恩图报,不枉老汉当初对着跛子万般照顾,这老汉也是积了福报,能让一外姓人如此惦记,叹了一句,这人还是的心善些,才有好报。
这街上声音嘈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人流鼎沸的喧闹,有妇人的垂泪无语,有无关旁人的喟然长叹,也有那受人恩济的跛子牵挂之声,种种声音汇集这寒风蓦然升腾,游荡在这天地之间,游荡在这简阳府之内,也游荡在一间破败院子中两只粗泥大碗之间,厚重酒坛之侧。
华医倌躺在摇椅上,手中泥壶暖气弱了些,但好在聊胜于无,老医倌懒散不爱去添水,就这般躺在繁华人世外,也有一番别样意味,算是极为舒服。
但老医倌感觉这世间最为舒服还是听上些青怜关曲,这简阳府都爱听那冼又柳冼丫头的青衣腔子,可殊不知那畅春园的关曲更是一绝,哀回婉转凄凄切切,那才是人间难得意味。
自家那老婆子太过执拗,这般年纪怎么会恬不知耻的贪恋人家丫头美色?若说贪恋,那清茶简乐唱段花腔哪个不比丫头美色来得诱人?
自打那日钱财施舍给了可怜寡妇,这华医倌离着听曲可谓是越来越远了。
先不说这茶座钱财,如今这戏园见老医倌跟见了鬼似的,那医倌婆娘凶悍之名简阳府众人皆知。
若是被她闯入戏院,任凭那台上锣鼓铜镲百般热闹也挡不住婆娘的叫骂声,如此这般下来,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热情全然消散,客人百般不喜,也因此,这城中戏园见老医倌偷偷前来,连招待都不敢,生怕那悍妇奔袭而至。
老医倌看得累了,便要闭目憩上一憩,刚刚阖眼,一阵温言声音缓缓响起。
“多谢华医公。”
老医倌睁眼望去,见一负匣公子立在眼前,一躬到地,老医倌思衬了一阵,恍然大悟,不禁一愣问道:“伤重那般,三日便好了?”
陈长歌和煦一笑,“全赖先生妙手回春骨生血肉。”
老医倌蓦然起身进了医馆,冷哼道,“年轻后生休给老朽扣这大帽子,进来,老夫再给你这怪胎切一切脉象。”
老医倌三指扣腕搭脉,不禁一愣,这年轻后生脉象平稳有力,隐隐有几分暗亏但细弱于无,让老医倌不禁神思,自己这医术已至这般?
二人刚进青济堂,一对年轻夫妻相伴走在街上,妻子似是压不住心头悲戚,顾不得人多少,哭出了声音。
陈长歌听闻那女子哭声不禁一愣,开口问道:“先生,这大嫂为何这般哭泣?”
老医倌捻须叹道:“家中老父走失,寻了一个早上,怕是已然命归西天了。”
白衣公子不禁一愣,“这般大事怎不去官府?”
老医倌斜瞥一眼男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陈长歌诧异道:“官府不管?”
老医倌冷哼一声,“官府若管,怎会让你四人那般明目张胆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