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东升,这阴冷了两天的寒意终于被炙热火红驱散了几分。
今日便是上元灯会,这简阳府中已是人头攒动,买卖铺户迎来送外满是人影流动,周遭那些落魄小村县都会选择今日,一同聚集在这简阳府中,找上一块繁华地界,摆上些自家卤煮的荤腥肉味,或是女子姑娘平日擦染的胭脂水粉,保不齐还有那三五烈酒,几只散养家禽野味也都留到此时,趁着年节一股脑卖了去,换些散碎银钱握在手里放在怀中也是心安几分不是?
这上元灯会的来历传说可算是五花八门,有说是数千年前有天子祭天,按佛家说是燃灯供佛,若按道家来言便是道家三元的说法,种种来历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这些林总琐事根本不耽误上元灯会成为人们齐聚喜乐之日,流传千年已成了百姓不可分割之事,这街上满是喜色洋溢满是欢欣雀跃,街路上数千盏红彩宫灯早已挂好,只是还未点燃其中烛火,这烛火要等入了夜才可燃起,到那时便是这上元灯会最为热闹之时。
寒风中的数千盏红彩宫灯图案肆意,有三星赐福也有山川花鸟,有俊秀仕女更有祥瑞兽首,可谓是缤彩纷呈,随春日凛风摇曳,也有别样风采。
这街上人流拥挤,打把式卖艺的魁梧汉子也不顾天气冷暖,中衣一扯露出坚实筋肉,将那百十斤重的石锁铁锤揽在双臂双肩之中,迎着寒风呼啸挥舞,高高抛顶而过双臂稳稳接住,好不壮观。
金枪刺喉,铁索拦江,背滚刀山,胸口碎石。
那丈二长枪铆足了劲往哽嗓咽喉上招呼,粗壮铁索缠在腰间任由拉扯,三五钢刀锋刃朝天血肉之躯翻滚而去,百十斤重的青石板顶在胸前,任由那大锤起落,这闹市中,每样江湖绝技都足可引来阵阵山呼海啸。
但这喝彩叫好可不白喊,按这江湖规矩,脚踏生地眼望生人,这打把式卖艺更是个辛苦活,一波把式下来,便有那小伙计捧着铜锣薄筐来收上些铜板碎银,你这喊好便是捧场,若是眼看铜锣薄筐到身前再想躲避可是晚了,架不住人家言语哀求,更受不住众人注视便只能硬着头皮掏出几大枚铜钱。
俗话说这同行是冤家,若在往日这街上人流稀疏之际,一台班子都吃不饱,更别提那几台把式凑到一块了,若是谁家班子前围着人多便要有不少眼红模样,可是如今这上元灯会可不一样,满处都是人,不怕无人看只怕那学艺不精留不住主顾。
这街上打把式卖艺,耍猴架鸟,关曲平腔应有尽有,可这街面闲散艺人多半都是为了讨口生活,算不上大雅也算不得大俗,多半都是有些能拿捏住人心的嗓子唱腔,能留住多些主顾,在这多停上一停,接下来的赏钱便顺着诸位听客老爷了。
简阳府百姓都知道,这闹市上的关曲平腔也就是听个热闹,听个嗓子高矮,听上几句吉祥喜乐的奉承,要是想听上些有滋有味的关曲平腔可是得在往前走走,走到那畅春园左右地界才可隐约听见那安州第一青衣名角冼又柳的娓娓嗓音。
不过这般时分还是早了些,畅春园还是要傍晚才热闹,别家戏园都得出来揽客卖座,唯独这畅春园,俨然一副店大欺客的坐商摆设,门前左右终年无有一丝招揽之音。
畅春园有这般底气也全因这冼又柳,在这简阳府乃至整个安州来讲,这冼又柳便是一面金字招牌,一袭青衣三两脂粉,一句荡气回肠一声余音绕梁,这市井中有爱喜乐理之人隐隐流传,这冼又柳嗓音不输二十年前那名动长安的红衣名角吕如是。
这冼又柳冼青衣除了这浩渺嗓音为人乐道外,那倾城容貌更是世间少有的似玉添香,可惜,这冼青衣年芳不过二十,错过了上届笃和院的凤仪榜,要不然这青衣之名足可名动天下。
如今这冼青衣大可天南海北以这洋洒嗓音和倾城之貌去博上一搏那人间富贵,搏上一搏那金驹银马,也博上一搏那足传流千古的才子佳人之说,可青衣并未似世人想象一般,飞出这狭窄樊笼,去那偌大天地广阔人世流转一番,而是一直浅身于这弹丸之城,除了现身在这畅春园中,其余时间全然委身城中一间三层小楼内。
这畅春园的店主东家也不知祖上哪辈积了德,竟能让冼青衣独钟于此,这畅春园的茶座从十枚铜钱卖至了百枚,便是有百姓忍痛画上百枚大钱也只能捞到一个极为靠后的椅凳,只能远远的望上一眼那身着青衣的绝世名角,若是眼神不济,怕是只能看个恍惚,连着百枚铜钱都算白花咯。
想往前去一睹芳容,便需要些颇有分量的铜钱,最前一桌两盏太师椅,其中哪一盏都得值上个把两银子,虽说贵的吓人,但仍挡不住那天天慕名而来的富家公子异乡员外,在别家戏园清冷之时,这畅春园总是有些许因争抢茶座的喧嚣声音。
寻常百姓拿不出那百大枚铜钱,只能围在戏园之外,隔着那厚重墙垒,隔着那人山人海,听一听那散落在外的浩渺余音。
简阳府中,这上元灯会算是这初半年中最后一个惬喜节日,这正值佳节的闹市满目喜乐,路上贪风婪意的游人大多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似款步在帝王家的御花园内,欣赏着街路两旁的人间喜气。
但在这满目和情悦色的上元街头掺杂了几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一对年轻夫妻搀扶着一位花甲老妪穿插在拥挤的街头中,花甲老妪失魂落魄,脚下似是散了根一般,若无这儿子儿媳搀扶便要跌到在地不省人事了。
儿子差不多而立之年,夫妻二人年龄相仿又均是瘦弱身材,面无凶恶戾气算得上慈眉善目,但慈眉善目之中,略有些许的嚅喏感觉。
夫妻二人一边搀扶着老母,一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似乎在寻觅些什么,猛然,丈夫似是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形,知会了一声妻母便推开人群奔向那有些伛偻的年迈影子。
人群之中,男人细弱的告罪声若隐若现,那年迈影子似是觉得晦气,眉头一蹙,言语之中不免刻薄谈吐了几句。
那年轻男人从兴高采烈到垂头丧气来得太快,那婆媳二人心中刚燃起的点滴信息便被一句告罪霍然熄灭。
一家三口再次聚齐一处,与之前一般无二,漫无目的往前走着,又走了百十步,人群中连一个相似的身影都未曾瞧见,老妪似是累了,微微摆了摆手,一家三口便如此停在道路之中,丝毫不顾人群的拥挤。
“娘,说不定爹已经回家了。”
年轻儿媳嗓口哽咽,见婆婆失魂落魄想要竭力安抚几句,可刚说完,不禁微微转过头去,以极小的动作,擦去眼角的红润,不想让那酝酿许久的泪意留下,也不想将这泪意堆在婆婆心头。
老妪似是置若罔闻,抬头望着那满目吉祥的红彩宫灯,苍老昏黄的眸子中有水意流动,看了许久,老妪终是抑不住眼中暖流,两行清泪划过那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
老妪眼有热泪,在这拥挤人群中,在繁华人世中,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中,缓缓转身,蓦然望着那千余步外的雄壮门楼,望着那所谓的王朝法度,年迈老者哽咽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
今日是上元灯会,出了今日,这年便要过完了,所以今日这简阳府百姓格外精神,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