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问道:“能行么?”
可谁料那韩元虎竟眉头一挑,“男人能说不行?”
韩元虎支撑着白衣臂膀,咧嘴问道:“那日独耳那厮是死是活?”
陈长歌微微摇头,“不知。”
被打压了许久的柳远山终是扬眉吐气一次,“他娘的,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若不是老子,你就成了那同津官道上第一座孤坟。”
这韩元虎对于这避重就轻研究的极为透彻,讥讽道,“看来是让人逃了,说来也怪,你二人如何招惹那北邙小子,不惜跨越数千里来截杀你们?”
陈长歌忍俊不禁,“你看见那人被斩下一只耳么?”
“看见了。”
陈长歌冲着那青衣女子方向微微示意,“便是那位斩的。”
韩元虎这厮果然是人大心大,咧嘴笑道:“果然是老子看上的女子,霸气。”
“田姑娘,你若哪日心烦了,便把地上那惫懒货一剑刺死,省着聒噪的让人心烦。”
柳远山听闻便要挣扎起身,与那满口放肆的男人拼死一战。
折腾了几番才算咬着牙艰难站起,田白意见黑衣男人摇摇欲坠,连忙搀扶一把,这一下可是把柳远山兴奋坏了,恨不得离那清冷女子更近些,可刚一靠近只见那女以余光扫了一眼远处的长剑,这厮便不在敢放肆了。
正在柳远山心猿意马之时,韩元虎声音再起:
“记着老子的话,受伤之后尽量活动活动筋骨,好得快些。”
这一日时间,不惜万里护花的几人便在胡家老店楼上楼下转悠了百十圈,也别说,这韩元虎多年市井拼杀积攒下来的法子倒有几分效果,几人的伤势虽说没有太大进展,可是这筋骨跟原先比起差不了几分,单独起居算是没有问题。
明日便是上元灯会,是这新年中第一个满月也是这庆岁几日中最后一个满城热闹的欢喜日子了。
除了别地的元宵旱船高跷等传统喜乐,安州作为始皇故里,不仅在这月圆之时吟唱这井陉拉花,还要扎灯山彩车,以红布锦缎扎成丈余高山模样,其中有山兽走蛟蟠螭猛虎,口衔烛灯,燃则鳞甲皆亮,焕炳若列星盈盈,若是同津等大郡城中,灯会那夜可见十数丈高灯山,更为人间胜景。
彩车则更是,将骡马牲车挂满红彩锦缎,其中满是耀眼宫灯,簇之如花树,动之若仙境。
比起明日,今日的简阳府便寡淡了些,路上虽说灯彩耀目但大多都是无趣的凡物,在寒风中摇曳几番,灭了也就灭了无人去理会。
在灯光若隐若现之间,一只黑鸦悄然冲破夜幕,一黑袍男人凌空而渡,脚踏风头,身形动若鹰隼,转瞬即逝。
胡家老店二楼,这几人终不用再挤在一间房内。
陈长歌这几日沉浸在这偶然悟得蹊径之中,盘膝入定。
反观这另外几人本就是虚弱的紧,加上今日这番游逛难免心神疲惫,早就压不住倦意昏昏睡去了。
老店一楼,平日里需要守夜睡在大堂的小伙计也不需这般乏累,楼上这几位武人老爷若想要拿甚东西谁能拦住,若是歹人图财害命遇见这几人也算是倒霉,所以便不在意这夜间是否有所异动,酣眠于堂内,梦中会周公。
俨然一副鼠因断粮绝迹去,犬因家贫放胆眠的大胆模样。
微风习过,老店大门微微起阖,一道黑衣身影悄然走进店中,悄无声息的踏入二楼一间侧房。
侧房内,一身上缠有医布的年轻男人正酣眠于此,原本呼吸极为深沉,可不知为何身形一震,有序的呼吸断了节奏。
沈安之望着那好似有所察觉的年轻男人桀厉一笑,手中虞帝阴螭滑落而出,死死的贴在少年脖颈之间。
脖颈之间一阵冰凉,柳远山猛然苏醒,睡眼朦胧根本看不清眼前景物,只知隐约是个人形影子,还未等男子反应过来。
阴罗刹衣衫一抖,二人身形凭空消失,唯有房中那盏木窗开启了丝毫缝隙。
虽说安州毗邻大金,但简阳府离着那安瑞郡还有些距离,近些年乾元频频和亲大金,安抚了这同为虎狼之辈的异邦蛮子,近些年来,尚算安稳。
也因此,简阳府的守备松懈了不少,那攀在城头上的瞭塔斥候只知望着夜色发呆,丝毫没有发现一只黑鸦夺空而过,同样也没发现紧随其后的黑袍男人。
明日就是上元了,这天穹中一轮皓月极为明亮,旷野荒郊中的月色更为皎洁,本垂在枝头酣眠熟睡的寒鸦顿然惊醒,似是奔逃一般,飞掠而出。
月色中,阵阵衣衫抖动声音自寒风中响起,缠绕药布的年轻男人被人从半空中丢下,狼狈地坠落在地,翻滚了好几个来回才堪堪停下,年轻男人表情扭曲,脸色红涨,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斑斑鲜血染红了医布。
离年轻男人十步,一周身笼罩着黑袍的阴罗刹缓缓停住身形,阵阵寒风聚在脚下托举着这名动天下的鬼卒罗刹缓缓下落。
沈安之负手而立,抬头望月,那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悄无声息的落在罗刹肩头,红瞳饶有兴致的望着那倒在地上的狼狈男人。
经过那日官道上与人搏命后,这一向畏死的年轻男子竟有些看淡了生死,望着那月下的背影,眼中毫无波澜,只是眼神扫过那黑鸦时有丝毫诧异。
那黑鸦,似曾相识。
二人均是无言,便如此耗了十数息时间,沈安之似是不愿在浪费时间,嗓音沙哑,森冷道:“你知道今日为何死?”
柳远山极为冷静,苦涩一笑:“不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沈安之嗓音沙哑死鬼吼,一字一句道,说罢,那把丢失尽三月的虞帝阳螭悄无声息的钉在柳远山面前。
柳远山挣扎着站起身,一躬到地:“小子暴殄天物,罪有应得。”
柳远山略作沉吟,又道:“但,还望前辈念在两面之缘,饶过与我同行三位朋友。”
“两面?”
柳远山淡然似水,“雄州无忧坊,小子有幸见过前辈肩上黑鸦。”
沈安之哑然一笑,“本座倒是记不得了。”
“好,既按你说,我不寻那三人。”
柳远山也未想到,这一生还会因死而畅意,沉声道:“还望前辈言而有信。”
“我沈安之不骗人,更不骗将死人。”
“阴罗刹沈安之?!”柳远山身躯一震,可这震惊只有一瞬,凄婉一笑,“好好好,我这辈子能死在前辈手中,可也算不枉此生。”
说罢柳远山摸起这两月以来视为珍宝的赤红匕首,口中喃喃自语:“不枉此生……”
黑衣少年手指抚过匕首上的火焰云纹,眼神陡然冷厉,“只不过如此死了,未免太亏了些。”
话音刚落,那黑衣少年身形暴起,手中匕首直奔那身前仰慕已久的天玄八首沈家罗刹。
沈安之听闻身后步履声,嘴角闪过一丝莫名笑意,分不清是冷笑还是欣喜,虞帝阳螭已经呼啸而来,肩上黑鸦振翅飞起,沈安之身形微动,一步便跨出三五丈,那火红匕首扑了个空。
柳远山视死如归,借势矮身紧随其后,手中匕首直指罗刹后心,跟时才一样眼看匕首欺身,那黑袍身形再次消失,只不过这次,黑袍却是出现在柳远山身后,柳远山匕首回掠而出,可刚一转身,一把一模一样的火红匕首横在少年咽喉前,脖颈间已被匕首锐气割出一道浅薄血痕。
柳远山不得不停了动作,静静地望着那黑袍男人,淡然道:“还望前辈信守约定,莫要为难我那三位朋友。”
说罢柳远山手中匕首挥舞而下,身形朝着那匕首迈了一步。
一心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