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看,就见已经有青衣人从水里捞起了一个人,正在抓住从楼船上抛下的一根绳子,借力跃上来。
楼船上的一品楼修行者,做的就是行侠仗义这种事,看到有人落水当然会毫不犹豫施救。
楼船在松林镇鹤立鸡群很显眼,但到了郓州城也就不算什么了,看到这一幕的人拍手叫好之余,虽然也有人好奇楼船主人的身份,但并没有多作注意,很快就回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赵宁跟杨佳妮来到甲板上,被救的人已经醒过来,对方虽然喝了一肚子水,但因为被救援及时,几乎没出什么岔子。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看衣着样式与气质应该是个书生,但家境肯定说不上殷实,大冷的天衣衫单薄,就眉眼神色来看,还是个中年落魄的书生,估计也没什么功名在身,顶多是个秀才。
相逢就是有缘,赵宁挥挥手,示意青衣人带对方进舱,给他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问问他为何落水,如果人品正直又有困难的话,锄强扶弱的青衣人必然会帮一帮,至少会给几两银子。
然而这位落魄的中年书生,在看了看锦衣玉带的赵宁、杨佳妮等人后,却拒绝了赵宁的好意,而且眉宇间流露出很浓重的戒备与敌意,甚至还有掩盖不住的恨意,在行礼道谢之后,他就要告辞下船。
救他的青衣人其实看见了他是自己跳水的,挽留了几回,说如果他有麻烦可以帮他,再怎么也换了衣裳再走,不然这大冷天会生病。中年书生虽然一再躬身致谢,但尽快离开的态度却很坚决,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赵宁这个富贵公子第二眼,生怕污了他的眼睛一样。
“你这么讨厌富人,是自己受了权贵欺压?”赵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中年书生的身形顿了顿。
但他仍然没有停步的意思。
直到听到赵宁的第二句话:“你认为权贵都是一丘之貉,本公子必定不会帮你,哪怕本公子的人刚刚救了你的命。”
中年书生虽然停住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
直到他听到赵宁的第三句话:“欺压你的权贵在郓州城应该势力不小,你也不认为本公子能帮你出头。然而本公子可以告诉你的是,就算是郓州势力最大的豪强,本公子也未必放在眼里。”
中年书生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问:“公子果真愿意帮我?”
他这话充满怀疑与不信任。
赵宁随手招了招,一名青衣人立即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他身后。赵宁撩撩衣袍在太师椅上施施然坐下,一副轻轻松松吃定中年书生的姿态。
这让中年书生满面通红,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一样,气得转身就要走。
“就算你遭受了不公,毕竟手脚俱全,身体也没有大碍,竟然自己跳水寻死,这种没有担当的懦弱行为,莫说不能称为士子,连男人也说不上吧?”
赵宁那好似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语气,让中年书生五官都扭曲起来,他嗓音嘶哑的低吼出声:“我不是懦夫!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是懦夫?”
赵宁哂笑一声,看中年书生的眼神更加轻蔑,“不怕一死算什么。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困厄生活里,在看不到边际的绝望中,依然有跟接憧而至的苦难,拼杀到最后一刻的意志,那才是真正的勇气。”
中年书生怔了怔。
赵宁高高在上的态度,无疑在摧残他本已很脆弱的自尊心,让他很想咬赵宁一口再转身就走丝毫不停留,但赵宁的话又如晨钟暮鼓,正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公子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又哪里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公子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又哪里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痛苦?”中年书生惨笑一声,布满沧桑的脸上尽是悲凉。
赵宁当然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痛苦。
前世十年国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眼看山河寸寸沉沦,眼见族人亲人相继战死,最后以镇国公的身份死在国灭之际,连最疼爱自己的赵七月都保护不了,没有人比赵宁更懂绝望与痛苦是什么滋味。
但此时此刻,在杨佳妮等人的注视下,面对正处在人生最低谷的周鞅——他当然不会记错也不会认错,眼前这个落魄中年男子,就是十年国战后期赫赫有名,被视为大齐中兴希望的一代名臣周鞅,其实赵宁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毕竟前世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数年,共经血火,多次一起死里逃生,情同手足,前世对方同样没有在今天溺水而死——他没有说自己很懂,而是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