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喷血的无头尸体;
是一群正在纵声狂笑庆贺胜利的天元战士,是无数被他们追逐残杀,抱着小孩儿,在逃窜路上被砍倒的大齐百姓。
赵宁心痛如绞,如被万箭穿心。
重生这一回,本以为可以扭转命运,护住自己亏欠了无数的族人;
重上战场这一次,本以为可以改变国战大局,带着雁门军战胜强敌,拯救江山社稷;
重新带着赵氏精锐冲锋陷阵,本以为在局势大好的情况,能够在转瞬即逝的战机里,冲破天元军最后的顽抗,赢得胜利
末了,还是功亏一篑吗?
末了,还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吗?
末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末了,重生这一生,还是半点儿意义都没有吗?
盯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符兵,赵宁的眼角再度崩裂,两行血泪顺着脸庞淌下。他不甘心,他不接受!
可他,有什么办法?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事物一晃,刀斧齐齐消失在视野,夺目的符文亮光,被两个翻倒的身形取代,被一个撞得这两个修行者侧翻的身影取代。
皎洁的弯月、遥远的星河下,那是一个矫健的身影,同样没了兜鍪,同样的甲胄破损,同样的血染战袍,同样的青丝散乱。
那一瞬间时光好似凝固,一切都静止不动。
赵宁这才发现,原来,今夜是有皓月的。
他双目陡然一凛,杂乱的神智刹那恢复清明,胸口的战意好似火山喷薄,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横刀快速闪过!
道道刀芒,没入几个天元修行者胸口,掀开一片片血花,将他们一一击飞出去。
他再看杨佳妮时,对方已经跟被她撞翻的北胡修行者一起,倒在了死人堆里。
那两个北胡修行者没了气息,而她也面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在方才的刹那,在翻倒在地的前后,双方之间有短暂而又惨烈的搏杀。
几名状若疯癫的雁门军修行者,从他俩身侧向前扑了出去,或者将北胡修行者扑在地上,或者左冲又杀,在腥风血雨中挥刀不止。
赵宁拿过杨佳妮手中的陌刀,将她交给后面的赵氏修行者,返身,再度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眼前依然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挥动陌刀杀了进去!
似乎是错觉,泼洒在脸上的鲜血,每一股都格外滚烫;似乎是已经伤重到麻木,所以对方的符兵斩在身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
陌刀从头到胯,将一名天元修行者劈成两半,零落的脏腑里,赵宁抬头。人头攒动的主阵山包,就在前方百步之外。
杀!
主阵山包上,有他的四叔赵逊,有他的五叔赵烈,还有诸多赵氏族人。
他必须为雁门军打通连接山包的通道,让源源不断的雁门军将士,能够击溃围攻山包的天元军顽抗之部,救下彼处的亲友。
噗!
一根符矢射穿了左肩,他却脚下生根,身形仅仅是微微一顿。陌刀横扫,面前扑来的两名天元修行者,被他齐胸斩为两截倒飞出去。
前进!
距离山脚还有七十步!
必须尽快抵达,在那一千御气境以上修行者,死伤殆尽前抵达!
那是同袍手足,是大军胜利的曙光,是此战能取得最后胜利的保障!及时抵达,才能取得此战胜利,才能让天元军不能稳住阵脚。
“杀!”
好几名天元修行者,嘶吼着扑过来,中间的元神境中期强者,手中长矛直取赵宁胸口。
赵宁不闪不避,只管将陌刀下劈!
长矛刺中了胸口,陌刀将对方劈成了两半,左右冲上去的雁门军修行者,跟天元修行者在半空撞在一起。
再抬头,五十步。
山包上仍有爆闪的、醒目的符兵光芒,族人还在奋战,他们仍在坚守阵地!
前进,再前进,将眼前的队列劈开,将面前的敌人踹翻!掠空步躲过几名修行者的合抱,陌刀斩掉飞跃临面的敌人,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进。
三十步。
身上已经插了四根箭矢,伤口在不断流血,有多道狰狞口子的双臂,血肉翻卷,动作似乎慢了。
真气已经见底,经脉硬生生的疼,脚下如同绑着铅块。
每呼吸一口,嗓子都疼得好像要裂开,心腹似乎快炸了。
噗嗤!
陌刀劈开了临面的长矛,砍断了腿前的长刀,却还是有剑锋掠过大腿外侧。眼帘不断有血珠汇聚,视野猩红如血海,人影变得模糊,双腿变得更沉重了。
向前,咬牙向前!
快,再快,拼尽最后的力气更快!
山包的真气流光已经没那么多,必须要快速杀过去!
快,才能救下赵逊等人!快,才能不让手足全死光!快,才能取得此战胜利!
快,才能让京城不被攻破!快,才能让赵七月不被一剑穿心!快,才能让更多族人活下来!
快,才能让赵玄极不会忧愤而死!快,才能赵北望王柔花不死于边关!快,才能不眼睁睁看着更多齐人百姓,抱着小孩儿倒在血泊中!
快,才能阻止赵玉洁在城头饮酒作乐!
快,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快,才能让重活这一次有意义!快,才能改变这一切悲剧!快,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被举着大盾的几名修行者撞翻,嘴中鲜血喷出,额头青筋暴突,在身体失去控制的那一瞬间,掠空步再度发动!
快快快!
快杀过去!
陌刀横扫,陌刀劈斩,陌刀斩碎一片片大盾,陌刀击飞一具具身体,陌刀劈开一个个修行者,陌刀杀出一条笔直的血路,陌刀让眼前再无站着的敌人!
挡我者,皆要死!
怒吼一声,双目猩红如鬼,浑身浴血如魔的赵宁,一跃而起。
面色青紫、牙关咬碎的赵逊,眼角亦有血泪溢出。
这一刻,他心潮如海,恨意滔天,对巴拉的杀意浓到无法言说。
但与此同时,他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又已经落下,原来,当年那件让赵氏蒙羞的事,并不都是他的过错,而是对方针对赵氏设下的圈套。
他虽然年少轻狂了,但本质上却是为赵氏而伤,当年的事,他没有对不起赵氏!就算他有错,这些年的痛苦也已抵消罪孽。
他就算死,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但巴拉必须死,天元部族必须亡!
赵逊爆发出此生未有的磅礴战意,以无上意志与决心,催动本已重伤无法动弹的身体,从地上猛地弹起!
脚下镜水步发动,以他从未到达过的水准,瞬间接近了巴拉,探手拔出腰间的备用横刀,狠狠捅向举刀劈来的巴拉!
噗,刀尖刺进了巴拉的胸膛。
巴拉双目圆睁,脸上的骄狂讥讽之色霎时退散,取而代之以浓烈的震惊。
他没想到,赵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击。
但他毕竟是元神境后期,虽然被赵逊的横刀插进了胸口,但对方气力所剩无几,刀尖在穿过护体真气后,入肉并不深,没有刺破心脏。
这一下并不致命。
而巴拉手中的长刀,依然稳稳劈下,誓要将赵逊的脑袋劈成两半!
他的刀锋落在赵逊额头。
赵逊额头蔓延出一道血线。
但长刀却陡然停住,没有更进一步,斩开赵逊的脑袋。
因为一点碧蓝星芒,已经从巴拉咽喉处飞出!
巴拉的表情霎时凝固,身体先是一僵,而后缓缓在赵逊面前跪倒。
站着的赵逊,脸上满是疑惑,而后尽数转化为惊喜与快意。
他看着巴拉无力的侧翻在地。
临死,巴拉眼中都有化不开的惊诧、不解、恐惧。
眼见仇人死去,赵逊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后退两步,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断裂的天元军将旗旗杆,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额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面容,嘴角的鲜血在大股往外涌,他艰难的举目前望。
朦胧猩红的视野中,前方本该人多势众的天元修行者,已经被一股冲上来的,身着雁门军甲胄的锐士从中杀穿。
那个刚刚跃起拉弓此刻刚刚落地的年轻将军,甲胄上满是鲜血与刀砍斧凿的痕迹,还粘着一些碎肉。
看到赵宁的一刹那,赵逊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不仅率众成功夺旗,而且坚守到了对方率众杀来,彻底占据这处阵地。
虽然不能看到山前的战场景象,但赵逊知道,北胡军已败,雁门军已胜。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的嘴角还是动了动,勾勒出一抹释然,而又不无骄傲的笑意。
想他赵逊,昔日也是少年天才,修行天赋冠绝一时,看过这世间群峰之巅的风景。
彼时骄傲自负,目无余子,而后草原受挫,从云端坠落深渊,因为无法接受强大的自己,只能平庸一辈子,就此一蹶不振十几年。
每日借酒浇愁,想要忘记心中的痛苦,末了却发现,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在这种黑暗无光的岁月里,他终于领悟到,心怀壮志的人蹉跎岁月,以至于沦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废物,是这世间最钻心的痛苦。
而今他重振旗鼓,来到边关,参与这场大战,有幸率领一千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在赵宁的安排下,于战局最为艰难最为关键的时候,骤然杀出。
他们如神兵天降般,夺阵斩旗,助大军破开困局,最终配合赵宁单刀直入的战阵,彻底击溃北胡军,夺得此战胜利。
这一份功绩,足以向赵氏证明自己的价值,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不失望,也足以给自己一个交代,让自己临死的时候,没有再继续看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最终还杀死了巴拉这个,让他人生暗淡无光的直接凶手。
此生虽有诸多遗憾,但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
“四叔,你怎么样?”疲惫不堪的赵宁,扶住摇摇欲坠的赵逊,他发现对方生机已经接近枯竭,不由得心头一痛,“四叔,你”
赵逊轻轻的摇摇头,动作微不可察,示意赵宁不必多言,扫视一圈真气绚烂、残骸遍地的战场,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手里的天元军将旗,交给遍体鳞伤的赵宁,而后收敛笑意,神色肃穆,一字一句道:“我,赵氏公子逊,不是废物,是一个战士”
发出最后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赵逊握住旗杆的手耷拉下去,脑袋低垂到胸口,身体僵直。
到了这一刻,他仍是不肯倒下。
赵氏心似火烧,泪如泉涌。他握紧旗杆,转身面向战场,在杀散天元军修行者的雁门军众将士注目下,高举手中将旗,嗓音嘶哑的大吼,向整个战场宣告:
“夺旗者,赵氏公子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