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扬坐在沙发上，干瞪着眼调整了很久状态后，才勉强起身。
在他眼里，李峥的形象已经完全不像个学生了。
不只是高中生，甚至连大学生都不算。
虽然李峥对几位老师报以足够的尊重，该点头点头，该鞠躬鞠躬，但他身上的自信和气场，已经不可掩饰地表露出来。
就像是一个……
一个年轻的首长秘书。
虽然年龄和级别尚浅，但见识过的，经历过的，做过的，却早已超过了很多人一辈子的极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最近这段时间，合作的都是教授级工程师，航天核心项目的总设计师。
跟赵振华谈笑风生，与陈鸿兵情同手足。
作为一名老航天、老工程师、老程序员。
他想低调，实力也是不允许的。
更何况，五大竞赛已取其四，已经没有人比他更懂竞赛了。
什么体统教育，师长威压这类东西，完全没必要作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了。
汇成一句话——他开心就好。
“一晚上没休息吧？”周明扬看着李峥，抬了抬眼镜问道。
“确实，赶的凌晨航班。”
“那你先回房间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是一试，要养好精神的。”周明扬说着，冲高个子男生道，“高杉，带李峥办一下入住。”
“好的。”男生冲李峥点头道，“之前归见风要求单独住，就把你俩分一个房间了，这下正好，你帮忙盯着照顾一下。”
“没问题。”李峥这便应了，与各位老师同学告退。
与此同时，代表队的人也背上了书包，该列队上大巴了。
四中女老师凑到周明扬身旁笑道：“我以为您得训他一顿呢。”
“本来是要说说的。”周明扬无奈摇头，“可怎么看……这样的人都不是我训得动的了，这小子，留着给蓟大收拾吧。”
“蓟大还真不一定收拾得了。”男老师跟着笑道，“这样的学生，教授们是要抢的，大一就得被盯上。而且您看啊，物理、化学、生物和信息，四门里面三门全国第一，这得多少个学院抢？”
“这么一看……”周明扬眯眼望向趴在前台上昏昏欲睡等待办手续的林逾静，“那丫头还有点配不上他了？”
“不不不，林逾静风格不太一样。”男老师挠头道，“非说的话，她跟你们学校的归见风有点儿像吧，就是明明有过人的才华，总是心情摇摆不定，开心就参赛，不开心就走。”
“嗯，这点杨长乐也跟我提过。”周明扬抿嘴道，“林逾静的情况和归见风差不多，如果用对待大多数学生的方法教授他们，只会耽误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玩。但李峥不同，他是听得进去的。”
此时，多数学生已排着一列走出酒店，周明扬干脆拉着两位老师走得慢了一些，而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现在情况的……很不好，我们原计划，今年是要让归见风冲全国冠军，甚至是去冲imo冠军的……但我怀疑……唉……”
“不是吧！”女老师惊道，“都到这里了，又要弃赛玩？？？”
“很不乐观。”周明扬摇了摇头，“但我们必须做好这个准备，从复赛分数来看，归见风大幅领先李峥，领先全国，而李峥又小幅领先蓟京队的其他选手，在全国范围内，也处于归见风以外的第一梯队……但问题是，李峥没有参加任何培训，也没有参加集训，数竞考试技巧方面，是要吃亏的。”
男老师问道：“就是说仅从分数上来考虑，李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有空间，但没有时间了。”周明扬点头道，“所以，今天白天让他好好休息，晚上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不要有保留，帮他押一下题，把最重要的技巧传授一下，今年蓟京队能不能拿个前三，能不能保住名额，也许只能靠他了……”
“明白了。”女老师笑道，“怪不得您没教训他，哈哈哈哈。”
“两码事，两码事。”周明扬指着前台的林逾静道，“这种丫头突然冒出来，谁还生得起气啊。”
“哈哈哈。”
另一边，高杉领着李峥到达前台，自然而然聊起了归见风的事情。
“峥神，归见风就辛苦你了……”高杉摇头苦叹道，“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生病了，还是闹情绪……总之感觉不太对。”
“估计就是懒得去开幕式，顶多就是感冒发烧什么的。”李峥摆手笑道，“等会儿我给他来点李氏老方，药到病除。”
“没这么简单的。”高杉咬牙道，“这个人，初三都进国家队集训了，不还是说跑就跑……在学校的时候也是，有的时候上课上到一半，背上书包就走了。”
“小归归这么嚣张的？”李峥笑道，“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小乖乖才对，原来是个不良？放心兄弟，我治不良也很有经验。”
“成吧。”高杉点了点头，瞅了眼大门口，“那我过去了，归见风如果心态不好，你可千万帮忙劝劝。”
“交给我。”李峥拍着高杉道，“落我手里，他就别想跑了，我抬也把他抬去考试。”
“成，到时候我帮你一起抬。”高杉大笑挥手，“下午见啊。”
“下午见。”
李峥这便办完手续拿到房卡，才发现林逾静已经在后面等很久了。
李峥乐呵呵凑过去问道：“你几层？”
“12，你呢？”
“7。”
“真烦！”
“要不要换一下？”李峥回身望向前台，“我情商高，我去交涉。”
“算了算了，离得远也有远的好处。”林逾静晃着房卡道，“那我先回去睡觉啦，别吵我。”
李峥挑眉道：“要不要先一起突袭一下归见风？”
“下午吧，困得要死。”林逾静打了个哈欠，拉着行李走向电梯。
李峥跟上去问道：“你这是双床房还是大床房啊？”
“我要的大床。”林逾静点点头，“可以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嗯……大床……”李峥眉色一紧，“这不方便了啊……”
“？？？”林逾静也是一怔，缩到了电梯角落，神情几经转换后，低着头唔声道，“其实，也还好吧……”
“可以么？”李峥惊道，“睡一张床？”
“哧……”林逾静咬牙侧头。
不要问这么直白啊，渣猹…………
“那可太好了。”李峥乐呵着掏出手机，“林想叶想搬过去和你住的，她现在跟老师同屋，很难受，我问问她接不接受同床。”
“！！！”
叮，电梯到7层。
李峥连人带箱子被推了出去，也不知道林逾静哪来这么大力气。
“等等……”李峥不解回头，“这种时候该吻别一下吧……”
“没有了。”林逾静狂敲着关门键，冷冷摇头，“那个没有了，贴贴也没有了，全没有了。”
“啊……”
门关了。
微信响起。
【林想叶：好啊，好啊，能跟静神睡一起可太好啦！】
李峥无奈摇头。
【李峥：我们好像吵架了……】
【林想叶：（大哭）为什么啊？】
【李峥：我不知道。】
【林想叶：那我晚上吹枕边风帮你探探。】
【李峥：辛苦了！】
【李峥：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眼线。】
【林想叶：收到（认真脸）！】
李峥长舒一口气。
林想叶可真是个好人，后面几天就要仰仗她了。
很快，他对着房卡上的编号，来到710房间前。
没有直接刷卡，而是按门铃。
里面立刻传来了一个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不喜不悲的声音。
“都说了我不去了，你们走吧，谁都不要再来。”
李峥隔着门负手而立，眼儿一瞪质问道。
“你爸爸我也不行么！！！”
顿时，里面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李峥呵呵一笑。
到底还是不一样啊，这不就是来开门了么。
然而。
咔！
从里面把物理锁给挂上啦！
“别别别！”李峥赶紧敲门，“不开玩笑了，快让我进去，咱俩一屋。”
里面再无声音。
“你几个意思嘛……”李峥再次敲门，“我大晚上赶飞机过来的，你得给我个地方睡觉啊。”
没声。
“林逾静那边是大床，我不方便去的……”
“别闹了别闹了，我给你讲黄二好不好？”
“咋还不开门，你是不是打飞机呢？”
“没什么好害羞的，史洋每天晚上都这样，我得听他床晃悠够了才睡得着。”
“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再这样，我……我……我可就告老师了啊！”
终于，在告老师的终极威慑下，归见风被迫挤出话来。
“你再去开一间吧，钱我回头给你。”
可以听出来，他就在门口。
近在咫尺，只是一扇门之隔。
“……唉。”李峥叹了口气，干脆坐在地上，靠着门道，“你该不会是……剪了个寸头不敢见我吧？”
正说着，门缝底下传来瑟瑟的声音。
李峥低头一看。
是钱。
“你再去开一间吧。”归见风道。
“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李峥骂道，“不是让我讲外面的事情给你么？黄二升空你看到了么？我们马上就要发飞船去火星了你知道么？还有一个什么湘南粥神正在追杀我，你得帮我找回场子啊。还有数竞决赛不是毛子代表队也参加么，我跟毛子里有熟人，不过去斗斗题？”
“你走吧。”归见风道，“我爸很快就来接我了。”
“我不就在这里！”
“走吧。”
“等等……”李峥狞目回头，“你他娘的又要鸽我？！”
“对不起，我现在的状态没法考试了。”
“……抑郁症？”
“你走。”
“是抑郁症么……”
无人应答。
李峥的大脑中，飞速闪过一系列画面。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一切令人不解的地方就说得通了。
阶段性的情绪低谷，了无生趣。
也许连活着的兴趣都没有，何况竞赛。
想到这里，李峥不禁皱眉咬唇。
“爹懂了，你再听爹最后几句。”
“这么看的话，你上次数竞弃赛，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一定是非常喜欢数学，才有勇气，有毅力再次来到这里的吧。”
“我怎么说都无法理解你的感受，你如果真的不想见任何人，那我就走。”
“但如果，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你就让我进去。”
“谁让我是你爹呢。”
“噗……”
里面终于传来一声嗤笑。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怎么还是这个……”
李峥敲着门笑道：“爹不嫌弃你，给爹开门吧。”
归见风隔着门无力地说道。
“谢谢你，不过……还是不要了。”
“我这样的时候很烦人的，以前的朋友，还有妈妈那边的亲人，都不理我了。”
“我这样的人，谁都会受不了的。”
“我不想你也看到我这样。”
“我不想缠着你说很多丧气的话。”
“我不想你也不理我。”
“所以……等我好些的时候，你再给我讲那些吧，我……我请你吃圣代赔罪。”
“咳。”李峥咳了一声说道：
“我得跟你解释一下。”
“你低潮期有多烦人我不知道。”
“但你现在不让我进去才是真的烦人。”
“如果你是因为精神状态，单纯的不想见人，那没问题，爹走。”
“但如果你拿你爹当外人，怕你爹看到你拉屎拉外面的样子，那爹可就生气了。”
“爹可一直拿你当亲儿子的。”
“开门吧，儿子。”
“爹不在乎。”
咔——
物理锁好像去掉了？
李峥当即起身刷卡。
真就推开了。
此时，归见风正坐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头发比往日见到的还要乱，完全挡住了侧脸。
床上、地下、厕所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草稿纸。
李峥回身关上门，也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悄悄拾起最近的一张。
开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2=4
接下来是4=16
16=256
256=65536
65536=4294967296
4294967296=184467……1616
……
这样的计算持续到纸张的末尾，用了三行都没能写完那个数字。
再拿起另一张纸。
这次的主题复杂一些。
11/1!1/2!1/3!1/100!=
111/21/6……1/2432902008176640000……
这张纸当然也不够用了。
再捡起一张，同样也是看似没有意义，且永无止境的运算。
此时，桌前的归见风又将一张纸推在地上，换上一张新的，继续笔耕不停地书写起新的数列。
李峥咽了口吐沫，坐在床上：“怪不得你做题总比我快，这谁算得过啊……”
“很多数字已经记下来了，不用算。”归见风盯着纸张无意义地书写着，“不用管我，你休息吧。”
“对对对，就是你现在这种口气。”李峥使劲点头道，“是最招人烦的。”
“……我一说就会停不下来。”归见风手始终没停，“会变得很缠人，没完没了的诉苦，生怕被朋友抛弃，除了负能量什么都没有，所有人最后都会忍无可忍地离开我，还会劝我去住院。”
“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