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
响彻怡园——
众人的哀嚎,哭得都是他们自己。
主人去世之日,便是怡园易主之时。
裴绪回想这段时日,人生就是充满无数的巧合与必然。
裴纪看他忽地停住脚步,两眼发直,“怎么忽然停下了?”
他朝似曾相识的园子望去,好像还停留在几年前,“没,想起旧事了。”裴绪心悬着,似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他办完。
“旧事,莫非是当年的嘱托?”
“嘱托,我都忘了有这回事了。”
裴绪似被戳中心事,背后如有芒刺。
裴纪不用瞅都知道他话里掺着假,“撒谎,看来你要学会撒谎才行啊。”
他面上过不去,所以默然了。
“当年的嘱托啊,你就细想想。”
裴绪抬头望向天空,苍蓝的上天,一碧如洗。
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刚刚来到那个陌生、宏大的韩府时,心中惴惴不安,抱着卑躬屈膝的心迈过门槛。
他望着宏伟巍峨的房舍,他从未见过这些。
“这就是怡园啊。”
韩府的下人笑道:“裴郎,错了,此处是韩府的旧宅,当年是晋国公的住处,这里叫衡园。”
他当时很胆小,甚至连下人的笑都有些畏惧。小家的孩子走进富丽的大宅门,难免会生出敬畏,甚至可以说是害怕。
裴绪问道:“横园,哪个横字啊?”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声音多稚嫩,与这韩府格格不入。
“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於前也,在舆则见其倚於衡也,夫然后行。’意思就是参前倚衡,讲究的是忠信笃敬。”下人笑道。
他没想到就连韩家的下人都如此博学。那时的裴绪还未开蒙,甚至连个字都不认识。
裴绪红着脸说:“我不知道。我听不懂。”
下人爽朗地笑着,“其实我也不太懂,这句话只是在衡园流传着,并且是每个下人都铭记于心的。”
他猜道:“这莫非是家训?”
下人摸头,“不,这句话是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念叨的。因为他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每个人都记下了。大道理我倒是不懂,但人生在世只要踏踏实实做事就可以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他装作小大人一般,其实他什么都不懂。
“来这看看吧。”
下人引他到正堂看,“这就是璇衡堂了,不或许应该从里面那两个字。”
彼时的裴绪看匾额上的字只当是一划一划组成的符号,但里面的厚重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
裴绪对大族礼数丝毫不知,“我可以进去吗?”
“咱们可以现在趁着没人悄悄进去看看,若是大节下的,这里都是人多祭祀用的。”
他点点头,然后迈过门限,“上面的字念什么?”
“衡镜。大国置衡镜,准平天地心。”下人说。
裴绪赞叹道:“你知道可真多啊。”
“才不是呢,我也不甚识字,这些都是老人教的。我家世代为奴,能知道这些都是靠口耳相传。”下人笑道。
他的目光被黄梨案上的贡品吸引了,上面摆放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比他平时玩的小东西精致许许多多。
下人见他的脏手往上面乱摸一通,“小祖宗,别碰啊。”
这些东西都是贡品,他个布衣小子能看见就算幸运了。
下人怕他碰坏了东西,赶忙宝塔离开。
“我们到别处逛逛。”
裴绪恐被拘束着,赶忙挣脱了他,“哎!”
下人苦笑道:“怎么郎君还要在这看看?”
“是啊,我想看看。这很好。”
下人张望四周,幸而这会子无人。“好吧,好吧,不急这一时。”
“你刚说祭祀,是给什么人啊?”
“啊,这是韩丞相的旧居,不过他本人也不曾住正堂,只居于东房,或者另外的地方。”下人说。
裴绪问:“韩丞相,那是晋国公的父亲了?”
下人略笑笑,“是啊。”
“放着这么好的地方却不住,岂不是浪费?”
下人想了想,便说:“在他之前衡园就有人住过了,那是祖宗的地方,后辈不该来搅扰。”
“所以这里没人住了,也是尊敬祖宗?”
“自然是了。”
他只想着白放这么大的地方不住就是浪费,时至今日他依然这么想。
裴绪问:“怡园也是这样吗?”
“不,那是没多少年的住处,本来是给以前的大郎子住的,可未等完工他便逝世了。”
裴绪小的时候惧怕生与死,便瑟瑟地问:“去了?”
“是啊,许多年了。那时他好像才刚过弱冠。”
他唏嘘不已,“真令人悲伤。”
下人怕他哭闹,忙来安抚。“你小小年纪竟会想这些繁杂的东西。”
裴绪只是抹泪,他思念着他的母亲。可惜没能留个念想,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切成了空白的回忆。
他抽泣地说:“没,没什么。”
下人拍他,“唉,小孩啊。不该多想的。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当时在他眼里衡园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