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大半城池都是沿江而建,无论哪个要塞都有水门,二十艘炮船停泊在江面上炮击,西凉军推着火炮从岸上进攻,火药炮弹不要钱似得倾斜在城墙上,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船只抵达。
桐城守军在城里打不到西凉军,出了城打不过西凉军,看起来场面很大打的惨烈,实际上双方都没接敌,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江岸上,帅舰停靠在上游岸边,诸多将领和幕僚拿着‘千里镜’,和看烟花似得欣赏着绚烂夜景,杨冠玉甚至开了个盘口,赌桐城能在火力覆盖下撑多久。
秦荆则作为‘参谋’,站在西凉军诸将之间,近乎绝望的看着这比往日大太多的场面,心里也有几分暗自庆幸,站在桐城上的不是他。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许不令并不喜欢欣赏对手的绝望,眼见桐城大势已去,回到了书房内,打开舆图看着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陈思凝对势如破竹的战局已经麻木了,毕竟碾压局除了爽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和宁清夜一起坐在书房里,帮夜莺处理着繁多的事务。
外面的炮火,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响起了战鼓,西凉军步卒,开始攻打城墙已经垮塌大半的城池。
许不令在窗口瞄了眼,还未等到西凉军换下城头的旗帜,一条快船,忽然从上游跑了下来。
身着世子妃装束的萧绮,在王府护卫的密切保护下,站在了甲板上,遥遥便呼喊道:
“相公,相公”
楼船和运送辎重的队伍在一起,距离前线主力军队也就十余里,但为了安危着想,许不令从不让楼船来前线战场。
瞧见萧绮急匆匆跑过来,许不令脸色一变,直接从窗口跃出,在江面轻轻一点,便落在了护卫森严的甲板上,扶住萧绮的胳膊:
“怎么了?来这做什么?”
说话间,许不令把萧绮拉进了船舱里。
只是让许不令没想到的是,萧湘儿也在船舱中。
萧湘儿杏眸中满是怒意,急得轻轻跳脚,瞧见许不令过来,连忙跑到许不令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摇晃:
“宋思明那个王八蛋,敢对我萧家人动手,你赶快去把他灭了,姜家都不敢动我萧家一草一木,他宋家起势不过甲子,算个什么东西,宋思明要是敢动我萧家一人,我非让他宋家亡族灭种……”
娇声斥责不断,连娇美容颜都罕见地变成了铁青之色。
许不令眉头一皱,安抚着湘儿,看向萧绮:
“到底怎么了?”
萧绮负责军队的情报消息,自身也有情报网,她脸色温怒,冷声道:
“探子刚刚冒死传回来消息,庐州城内出现了变故,吴王宋思明和王承海,在城中强抓百姓上城墙,庭儿和二伯他们也被请去了庐州城,肯定是用作要挟,让你没法攻城。”
萧湘儿杏眸中怒火中烧,咬牙道:“真是卑鄙,这可怎么办才好?”
许不令听见此言,脸色沉了下来。抓百姓和萧家族人,做什么用,几乎不用去猜,东部四王这是狗急跳墙了。
本来双方都自称大玥正统,许不令还背着‘篡位谋国’的骂名,稍显理亏;现在东部四王抓辖境内百姓充当肉盾,直接就失了大义和民心,不亚于饮鸩止渴。
但东部四王绝境之下不要脸皮了,许不令在大优势之下却不能不占大义,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别着急,马上拔营出发,先到庐州看看情况,大势之下江南军民根本没战意,我争取劝降。”
萧湘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绮拦住了,毕竟事已至此,除了先兵临城下试压,也没有别的办法。 ——
两天后,庐州。
桐城到庐州,是一百五十余里的大平原,三万西凉军携带府兵日夜兼程,从陆路进发,沿途扫清残余关卡,抵达了庐州西侧。
数百艘满载兵马的船只,也沿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在炮船开道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进入了庐州南侧的巢湖。
庐州是东玥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往后两百余里就是金陵和淮南,占据后便直逼江南内腹苏杭一带,一马平川近乎无险可守。
宋暨临死前,留给东部四王唯一的遗产辽西军,大半驻扎在这里,也是整个东玥唯一一块难啃的骨头。
辽西军是大玥的主力军,常年在幽云之地对阵北齐右亲王,从兵员素质到铠甲军械不输西凉军半分,作为长安直辖的兵马,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放在平原上正面对冲,西凉军和辽西军胜算难分,而辽西军守城、西凉军攻城的话,西凉军基本上打不下来,不然北齐就不会挡在关外这么多年,这也是东部四王到现在还死撑的依仗。
不过,西凉军拥有了火炮这种攻防大杀器,在军队素质相当的情况下,敌无我有,彻底让五五开的战力拉成的十零开,正因为辽西军战力强横,才更明白这场仗不可能打赢了。
三月初三,庐州上空阴云密布,大地之上气氛肃杀。
许不令骑着追风马,来到庐州城三里开外,站在一座山丘上,和众将领眺望及远处的庐州城墙。
庐州城外,箭楼林立,墙垛战壕把大地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身着精良铠甲的辽西军军士,在城墙内外严阵以待。
城门楼上,吴王宋思明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主帅王承海手按帅剑,目光冷冽,注视着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潮水压向城墙,脸上没有丝毫怯战,只有为将者该有的冷静和淡漠。
王承海寒门出身,一步步爬到辽西大都督的位置,是宋暨的死忠,这点从宋暨把其父母妻儿送还,让他自行决定去留就能看出来。
大玥满朝文武,总有几个对宋氏忠心耿耿的臣子,忠心到愿意搭上全族性命为宋氏慷慨赴死的地步,这可能是愚忠,但没人能改变这些人‘忠军报国’的信念,王承海便是这样的人。
其实当年大将军许烈,也是这样的,位极人臣功高震主都没反,为的还不是报答当年,被孝宗皇帝赏识、从一介屠户变成王侯的恩情。
王承海的身侧,除开严阵以待的辽西军将士,还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被绑着手脚,用绳索穿在一起,绑在城墙上,哭嚎声压过了两军对垒的人马嘈杂。
萧庭和萧墨等十几名萧家长辈,被双手反绑,站在王承海身侧,不停地在破口大骂,却听不清声音。
城外已经列阵的西凉军将士,瞧见此景,同样破口大骂,骂辽西军不是东西,枉为男儿。
辽西军集体沉默不言,只是握着手中的弓弩刀枪,等待着主帅的一声令下。
他们心中或许有愧疚,但职业军人就是如此,只服从主帅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同样义无反顾,如果没有这种冷漠到残忍的战斗意志,怎么配成为大玥的主力军团。
王承海可能也不想这样,但他为了宋氏,想要守住庐州,必须这么做。
只有这样,才能限制住西凉军无坚不摧的火炮,只有和西凉军正面攻防,他麾下的军队才能保证庐州不失。
陈思凝站在许不令身侧,瞧见这场景,肺都快气炸了,怒骂道:
“都是中原人,岂能以妇孺为挡箭牌?番邦蛮族才会干这种事,他们要不要脸?”
许不令周边的将领都在骂,萧绮和萧湘儿强行跟了过来,站在护卫后方,脸上的怒意不加掩饰,萧湘儿指着城墙的方向,怒声道:
“宋思明,王承海!你们敢动我萧家族人,我屠尽尔等全族!”
声音很大,但远在几里外的城墙,显然听不见。
萧绮紧紧攥着手,保持着该有的镇定,她等待了许久,等待到西凉军已经蓄势待发,随时能擂鼓攻城的地步,庐州城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杨尊义来到许不令身旁,眉头紧锁,询问道:
“世子殿下,对面要死守,怎么办?”
萧绮咬了咬牙,开口道:
“行军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东部四王行不义之举,我军无可奈何,事后骂名我萧家背,用火炮攻城,无需多虑。”
萧湘儿脸色一变,焦急道:“庭儿和二伯在城墙上,岂能用火炮攻城?”
萧绮冷着脸:“三军将士能死,我萧家人就不能死?战场之上岂能有妇人之仁……”
许不令抬起手来,制止了两姐妹的争吵,思索了下,轻驾马腹,朝着庐州城走去。
“相公!”
萧绮一急,连忙想劝阻,却被陈思凝拦了下来。
毕竟许不令只要不走到城墙底下,凭借超凡武艺,没人能伤他。
阴风猎猎,庐州城内外气氛压抑到极致。
两军数万将士的注视下,许不令单人一马,走出了西凉军大阵,缓步来到了庐州城墙一箭之地外。
“许不令,你个孬种,放炮打啊!来都来了,还在城外磨磨蹭蹭,还指望他们把爷放了不成。我都能看明白的局势,你个榆木脑袋难不成看不出来?”
城墙之上,萧庭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的声音总算能听清了,时不时还向王承海和宋思明那边吐口唾沫。
萧墨等萧家老人,在来庐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去无回,朝代更替哪有不死人的,萧家横跨三朝,见多了这种狗急跳墙的事情,只要萧家人没死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城墙上的百姓,显然知道要面临什么,有哭嚎有哀求,但在两军对垒之间,声音渺小得可怜。
许不令骑乘大黑马,在一箭之地外停下,脸色冷漠,看向上方的王承海、宋思明、和众多辽西军将士,冷声道:
“我许不令,今天过来,不是和你们谈判的,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
声若洪钟、远传两军阵营。
王承海眼神冷冽,不为所动,城墙上的守军,听得清清楚楚,也是沉默不言。
宋思明眼中恨意滔天,大骂道:
“许不令,你这乱臣贼子,以下犯上,行谋国篡位之举,我宋氏即便只剩一兵一卒,也不会让你得逞。”
“谋国篡位又如何?”
许不令骑在追风马上,扫视巍峨城墙上方密密麻麻的辽西军:
“你们拦不住,没人拦得住我。天下间,没有我不敢杀的人,没有我不能杀的人。攻城前过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我攻庐州,是为平四王叛乱,让大玥重新一统,免去天下万万百姓战乱之苦。城墙上的百姓同样是百姓,今天若是死在这里,账算在辽西军身上,事后我为他们报仇。”
许不令马缓行,冷冽眼神扫过上面的一个个军卒:
“辽西军是朝廷主力军,所有兵员长安皆有记载,可能有缺的,但九乘九都在,其中包括了尔等的籍贯、家小、父母妻儿可还健在。你们若是不信,我随便给你们说来听听。”
许不令从怀里,取出一张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纸:
“辽西军,幽州守备军,武烈营,伍长陈平,幽州固安县陈家村人,父陈五郎,母王氏,兄陈安,子陈大牛。
伍卒王富贵,辽西建平县山头乡人,父王继才,母赵氏,弟王多宝……”
满城阴云之下,洪亮嗓音远传城头。
许不令字句清晰念完纸张上所有的名字后,收起了信纸:
“以老幼妇孺为挡箭牌,这个头不能开,为给后世警醒,今天城上百姓若枉死,辽西军二十万人,连同父、母、兄弟、子女,我会派人挨个登门缉拿,直到杀绝为止,无论纸上的人,今天有没有站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守军,依旧鸦雀无声。
王承海紧紧攥着剑柄,直视许不令的双眼:
“你以为本将怕你?!”
许不令没有再理会城墙上的目光,从马侧取下弓箭,开弓搭箭亮如满月,箭如流星,直接射向王承海旁边的萧庭。
“庭儿!”
“许不令!”
两声急呼从后方西凉军大营传来,悲伤而震惊。
箭矢直指萧庭咽喉,连萧墨都目露错愕。
不过,宋思明身后的护卫,可能是怕人质死了失去依仗,还是抬手抓住了飞来的箭矢。
萧庭同样满脸震惊,毕竟许不令这箭是真冲着他胸口来的,他破口大骂道:
“你他娘真射啊!好歹让我说两句遗言,老子不是人啦,你这没良心的……”
许不令头也没回,骑着马走向西凉军大营。
走到一半,便抬起了右手,又猛地挥下。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响,从西凉军大阵中传出,吞城火蟒,击中了庐州城的城墙,碎石飞溅,人马皆惊。
城头之上,寂寂无声许久的数万辽西军,被这震耳欲聋的炮声,压垮了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四处响起嘈杂混乱和监军的呵斥。
辽西军是大玥主力军,畏惧火炮的威力,但并不畏死,哪怕硬抗火炮的轰击,明知必败,也不是不能打到最后。
但辽西军战斗意志再强,也终究是人,有家有业有父母妻儿,自己可以悍不畏死,但不能不顾及家小生死,或许王承海等人可以,但大部分肯定不行。
他们听到了许不令的言语,而许不令说的也不是假话,今天他们敢这么守,许不令真会将辽西军斩草除根,以免后世效仿。
许不令也不想那么做,但大势之下,所有人都只有不进则死一个选择,为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说的不是为将者要残忍,而是应该用最冷血的方式分析局势做出决策,才能避免更大的伤亡。
轰轰轰
又是几声炮响。
城头之上混乱起来,被点名的武烈营军卒,不顾命令,强行给周边的百姓松绑。
不少将领跑到王承海面前,请求把百姓放了,因为许不令不在意这些人生死,只想取天下,继续把百姓放在城头上,只会增加自己军卒的心理压力,还不如放开手脚堂堂正正打一场。
可堂堂正正打一仗,面对城外坐拥数百门火炮的西凉军,辽西军毫无胜算,只是死的壮烈些罢了。
辽西军大都督王承海,始终握着剑柄,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身边越来越乱,一发炮弹砸在城楼之上,吴王宋思明被护卫强行拖离了城墙。
王承海纹丝不动,想要发号施令,挽回局势。
可许不令只要敢开炮,他就已经必败,还能怎么挽回?
轰轰轰
不过几轮炮击,辽西军便从内部开始混乱,没有上级命令,军卒在伍长的默许下,砍断了绑缚百姓的绳索,甚至有人反骂西凉军和许不令不是东西,可这声响,在混乱的城头上显然传不出多远。
杨尊义下令打了几炮城墙后,眼见守军自乱阵脚,下令从水门开始强攻。
而这一战,也宣告了大玥宋氏,在天下间最后的一股力量,彻底终结…… ——
再也不写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