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犯。于是每个人都只是窥视,静悄悄的,像黎明。每当吴鸿戾来剧院时,他们有的佯装喝茶,有的假装看报纸,有的一头撞到吴鸿戾面前,再对吴鸿戾说对不起,想要发现些什么。他们猜测的是如此卖力,以至于到后来,这猜测看起来已经有些过于尖锐了,总之,他们如此卖力地刺探秘密,几乎就像首长女儿的眼线,也许他们就都是她的眼线,他们全是她的化身,想要的最后一页。
然而尽管他们做的如此明显,吴鸿戾依然没有察觉,他仅仅想要找那张脸,外界与他无关。而刺探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发现。他们怀疑着剧院里的每一个人,四处匆忙地做一个侦探,迫切地翻阅书籍,想要提前读到某个答案,因此反而忘了看戏,忘了怀疑站在台上唱戏的凤仙儿本身。凤仙儿像河流中那一撮河流,就这样被石头放过去了。
而凤仙儿呢,有何感想?他唱着戏,站的高高,做他安安稳稳的虞姬,当下的世人,却失去了看他的精力,他们全盯梢着吴鸿戾,因此全天下只有吴鸿戾一人坐在台下,昂着头看他唱所有的东西。凤仙儿认得那张脸,他是那天自己撒尿时,为自己把门的临时将军,那时他站在他身边,旁边的方格子里的喘息一下下地刺来,那人却一动不动地抗住,不以为然。凤仙儿认得那张脸,就像吴鸿戾熟识他自己。他们一个在观众席,一个在台上,默默无言,一个唱着,一个看着。
上次我忘记说谢谢你了。当他看到吴鸿戾时,他想对吴鸿戾说。只说一次,只说一句。那天在厕所里,他就想对吴鸿戾道一声谢,但他慌慌张张地跑走时却忘记了。等到夜晚九点,月亮很圆的时候,他们又在走廊里碰到一次,这时凤仙儿本该说了,但他只顾着打量吴鸿戾,因此又忘记了。吴鸿戾走了,他才想起来。第二天,等他从梦中醒来时,他已经忘记吴鸿戾长什么样了,那张脸太普通了,一下就溶解在凤仙儿的记忆里。不过之后吴鸿戾天天来剧院,凤仙儿怎么也能瞧见他,一次记不住,就两次,两次记不住,便三次,这就像一个疑难杂症,凤仙儿是病人,而吴鸿戾是医生,也是药。到了后来,凤仙儿总算能记得他了。他脸上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粗糙的胡子,他涣散的眼睛里的虹膜和眼白……
凤仙儿总算记住他了,此时,那句“谢谢你”好像很容易说了。但他总找不到机会,他有戏要唱,有词要背,每次想说、想和他寒暄时,吴鸿戾已经走得远远的了,总之,好像万事万物都在阻挡一句话的存在。
你看,我记得你的。凤仙儿想说。正大光明地说。唱完戏,就走过去,笑眯眯的。不知不觉地,他想对吴鸿戾说的那句话,已经从“谢谢你”变成了这句。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不可以。他察觉到,在剧院里,似乎有许多人摆着若无其事的面孔,在盯梢着吴鸿戾,像是想要趁机撕咬一口,把吴鸿戾拉下地狱。他们都说吴鸿戾是个死刑犯,但假如他是个死刑犯,他怎么能活着呢?凤仙儿不明白,但他知道不能就这样贸然向前,于是他的话就掉回肚子,被消化掉了。但这一句话被胃液腐蚀掉,下一句就会长出来,果实生生不息,每一句都比原先更大、更长,绿色的、蓝色的,忧郁的,在他的喉咙中瑟瑟发抖。他更想说了。他看到吴鸿戾的脸就想说。至于说什么,只有那些新结的果实知道,他自